“業主已經打車走了。”過了一會兒,對講機裡傳來大門口保安的聲音,“現在有錢人壓力都大,錢多燒的,别管他,繼續巡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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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頭,老舊的小區裡,地上的舊報紙和垃圾袋被風卷得到處亂飛。
楊原野從浴室出來,手裡捏着一團頭發,蹙着眉,将它扔進了垃圾桶。上一個用浴室的女人,長頭發差點兒把地漏堵住。
套上T恤,楊原野的煙瘾又犯了。回房間拿上手機和煙,他邁開長腿走去公共陽台。
擡手摸到開關,啪地一聲,從頭頂投下一片慘白的光線,伴随着滋滋的電流聲。
陽台地上散落着許多煙頭,還有紅色火腿腸的包裝,空的礦泉水瓶,綠色口香糖糖紙……
楊原野皺了皺眉,拍滅了頂燈。眼不見心不煩。
月落星沉,風也停了,小區裡靜谧一片。
黑暗的六樓陽台,一個橘紅色的光點忽明忽暗,缭繞的煙霧伴着煙草味,仿佛沉悶的生活,綿軟無力,熏得人眼睛酸,卻戒不掉。
楊原野趴着窗沿,低頭往樓下看,深夜的小區幾乎沒人走動,偶有野貓在垃圾桶裡翻找食物,發出一陣喵嗚聲。
野貓身上的毛髒得打绺,如果他家以前的英國短毛貓路過,肯定要繞着走的。楊家大宅子變賣之後,那隻英短哪裡去了?楊原野一時想不起來。
單元樓大門用一塊磚頭擋着,門口有一棵古老的廣玉蘭樹,年初2、3月的時候開過一次,此時正值盛夏二次花期。
廣玉蘭的花朵又大又白,一朵朵飽滿地挺立着,姿容勝雪。
打眼一看,樹下正立着一個身穿白T恤的人,和廣玉蘭花差點融為一體。
那人垂着頭,腦袋抵着樹幹,手裡拿一把剪刀在面前的樹皮上劃來劃去,破壞公物。
楊原野好奇地想,這年頭還有人在樹幹上刻字,不會是誰誰到此一遊,或者誰誰誰我愛你之類的蠢話吧,真是個缺德傻子二百五,居委會大媽見了肯定要罰款。
白衣服往後退了一步,扭過身子緩緩地擡起頭,向身後的破舊居民樓投來目光。
遙遠模糊間望見那人的眉眼,楊原野的心忽然漏跳了半拍,湊近玻璃窗仔細反複确認。
那人竟是易卿塵。
他正仰着腦袋,一邊朝這個陽台看,一邊用手數着層數。
隐匿在黑暗中瞧着他,楊原野忽而有種近似于狩獵的感覺。半晌,指尖夾着的煙落了火星下來,燙到手指,才掐了煙。
手中的電話突然響起,楊原野做賊心虛,慌亂地按下了通話鍵。
是周泗淼:“……事情就是這樣。你們倆以前最有默契,要是方便的話,你就主動幫一幫他。”
電話那頭的語氣意味深長:“小野,這個時候,得有個人能接住他,他需要你。”
“我知道了,四水哥。”
楊原野挂斷電話,思忖良久。這些天的許多事情都告訴他,易卿塵的日子并不如表面光鮮,甚至可以說如履薄冰。
他盯着樓下那個站在廣玉蘭樹下的人——那一副躊躇猶豫、不敢面對的樣子,今晚是斷然寫不出《勇敢的心》來的。
過了會兒,白色的人影開始移動,醞釀許久的勇氣值似乎有所上升,隻見易卿塵慢慢走向單元樓,消失在樓道入口處。
楊原野迅速攏了攏頭發,拉平衣服的褶皺,離開了陽台。
易卿塵走進樓道内,使勁跺了跺腳,喚起了昏黃的聲控燈。
他知道自己這樣突然到訪很唐突,可他真的走投無路了。
靈感不作美,他剛剛待在家裡,想着“勇敢的心”,腦中一直不斷循環的是四年前楊原野在查幹湖救他的那一幕。那次事後,他倆共同寫過一首歌,但隻完成了一半。
他曾把他對“勇敢”的體悟灌注進了那首歌裡,可是那旋律,就像上了鎖的抽屜,今晚卻怎麼也打不開了。
他想找楊原野幫幫他,再讓楊原野授權他使用那段旋律,算作聯合創作。
這是易卿塵眼下唯一能想到的法子。
合租房的大門沒上鎖,楊原野把門打開一道縫,立在門内等人。
六樓的樓道一片漆黑。
又過了十分鐘,跛腳的老大爺也該走到六樓了,602的房門依然沒有被推開。
楊原野掏出手機,打開和易卿塵的微信對話框。
隻見易卿塵頭上頂着個:對方正在輸入……
又過了幾分鐘,長篇日記也該寫完了,依然:對方正在輸入。
楊原野捏了捏眉心,透過門縫往外瞧。樓道裡黑咕隆咚,不知道易卿塵是走到哪個次元去了,别是半路被人擄走了!
這個離譜又可怕的想法引得楊原野捏了一把汗,猛地把門打開,走廊的聲控燈倏地亮起。
背對門口立着的人吓了一跳,驚呼了一聲,緩緩放下了手裡的手機。
易卿塵轉過身,倉慌失措地看着楊原野,仿佛一頭受驚的小鹿。
“啊……我……”黑暗裡站久了,易卿塵的眼睛好像還沒适應光線,眯縫着,口齒也不夠伶俐,喏喏道,“那個、你要出門?”
“對,我去打工,你想跟我一塊兒去?”
楊原野擺出一副漫不經心的姿态,臨時編了個說辭。
“噢,好啊。”
易卿塵腦筋不清楚地答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