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着手站在家門口,姬波從上到下打量着這倆人:一個披着另一個的衣裳,倆人頭發都有些淩亂,還牽着手,眼神說不出的潮熱……
“醋呢?”姬波問。
楊原野:“沒買。”
姬波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上手給了楊原野一記虛拳:“這麼一會兒你都忍不了,真是個小畜生。”
楊原野也不否認,易卿塵害臊着打着磕巴解釋:“沒,姬哥誤會了,那個,我倆剛才是……”
“怎麼了?”聽見門口的動靜,郝圓滿趕忙走過來打圓場:“你倆剛走我就想給打電話來着,櫥櫃裡還有一瓶沒開封的醋,我頭先沒看見,快别說了,趕緊進來洗手吃飯吧!”
姬波關大門的功夫,楊原野已經進了屋。姬波隻得沖易卿塵抱歉地笑了笑,說:“你就是太由着他了。”
“呃……”
飯桌上三大盤冒着熱氣的水餃,兩個涼拌菜,六道小炒,熟食、刺身各一個拼盤,這待客的規格既重視又家常。郝圓滿給大家斟酒,說這是楊金波托人從美國給背回來的,加州納帕谷某個私人酒莊的珍藏佳釀,幹白“長相思”。
加了蝦籽的三鮮水餃蘸上新開瓶的鎮紅香醋,席間談笑風生。飯後,易卿塵在廚房幫忙刷碗,跟郝圓滿聊着天。
“你就在一旁陪我就行,别沾手了,聽話。”郝圓滿笑着說。
易卿塵低頭洗碗,水流沖過盤子,露出細白瓷釉本來的顔色。
“我不累,你每天照顧小葵,這麼多年,才真叫累吧?”
很久沒人對她說過這話了,郝圓滿一時露出感激的表情,打開了話匣子:“人活一輩子,真挺遭罪的。小易,這些年,我都不知道我怎麼過來的。生了小葵之後,大家都不敢在我面前提跟孩子有關的話題。後來楊家破産了,我的朋友們幾乎都不聯系我了,倒不是清一水的拜高踩低,隻是在我面前,什麼都不敢說,和我做朋友實在太累了。”
易卿塵感同身受,鼓勵道:“你是個好媽媽,都會好起來的。”
“我曾經過過最好的日子,一個頭發能做20個小時,沒親自洗過一隻碗,就怕刮花指甲。當年決定生孩子,也是為了哄老楊開心,尋思着反正都是阿姨帶。後來,一夜之間什麼都變了……”郝圓滿說,“圓滿圓滿,我爸媽給我取這個名字,是希望我的日子過得完美。如今我才活明白,滿招損、謙受益,圓而不滿,方得圓滿。咱們人都是這樣,都要學着接納殘缺。”
說到後來,還是繞到易卿塵身上來:“我家老楊年紀大了,這輩子大起大落,你和小野的事兒他多半會接受不了,你們慢慢來,别正面和他爸起沖突了,他身體不太好。”
易卿塵明白她的意思,樂意成全她的心願,于是點點頭,說道:“你放心,我也不希望阿野和家裡鬧翻。”
郝圓滿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明顯地舒了一口氣。
收拾完廚房,易卿塵回頭看了一眼客廳,阿姨帶着小葵玩娃娃,姬波夫妻在看電視、泡茶,卻唯獨不見楊原野。
“阿野人呢?”易卿塵走到客廳。
姬波接話答道:“他說下樓去抽根煙,去了有一陣子了。抽煙還拿個黑垃圾袋,也不知道搞的什麼鬼……”
易卿塵的心一下子揪起來,趕緊跑去玄關查看,糟糕,楊原野的鴨舌帽和口罩都不見了。抽煙自是不用帶口罩的,難道是去找侯闖尋仇了!
郝圓滿從廚房走出來,瞧見易卿塵問道:“怎麼了?怎麼這個表情?”
“……阿野頭上有幾個旋?”
“啊,什麼?”郝圓滿面對着沒頭沒腦的問題茫無頭緒,“這有什麼說法嗎?幾個比較吉利?”
“我下樓一趟。”
易卿塵說完轉身就往外跑,留屋裡幾個人面面相觑。
易卿塵飛出電梯,一路狂奔跑進夜色。路過花壇往右一拐,慌裡慌張的沒把握好轉彎半徑,迎面和來人撞了個滿懷。
“對不起對不起,我有急事兒!”
易卿塵頭也不擡,對着地上的人影敷衍地道了句歉,就想繞過那人繼續往前。誰成想那被撞的人伸出一隻胳膊擋在他身前,不讓他走。易卿塵騰地上來一股火,這麼高一男的,就撞一下至于嗎!
他瞠目擡頭一看——要找的人就站在眼前,怒氣即時轉成文火。
遒勁的手臂纏住他的腰,像藤蔓把他卷進懷裡。
“跑這麼快,要去見誰?我不看着你,小紅杏就要出牆了?”
氣音帶着熱乎乎的浪,吹拂幾下就把易卿塵又薄又嫩的面頰給燙紅了。
“啊嚏——!”
還沒等他開口回應,迎面撲來一陣人造風……
楊原野扭過臉去,捂着嘴巴又是兩個大噴嚏,“啊嚏,啊嚏!!”
老話說:一想、二罵、三感冒。
楊原野感冒了,可他不承認。因為他最讨厭吃藥,自從初中之後有了基本自主權,他每次生病都是硬抗過去。
“吃藥72小時好,不吃藥三天好。”楊原野狡辯,“我太姥姥去世前就是吃太多藥,火化之後骨頭都是綠色的!你也不想讓我變綠吧?”
“我信你個鬼,我怎麼沒聽說過還有這種事兒?”
易卿塵站在開架貨櫃面前,面對五花八門的感冒藥,眯起眼睛試圖分辨其中的差别,藥片,藥水,沖劑,糖漿,口服液……
“真的!我親眼看見的。”楊原野為表真誠,眼睛瞪得老大,可易卿塵看都不看他,最終從架子上選了一盒雙黃連口服液,因為那牌子他從小就在電視裡看過,這麼多年都屹立不倒,估計不能把骨頭給喝綠了。
楊原野看見“黃連”倆字,嘴巴就已經泛苦了,伸手就去搶,手指頭剛碰上那藥盒,腕子就被易卿塵抓住了。
“你……你怎麼搞的???”易卿塵驚呼。
之前天黑沒注意,現在被藥店的白熾燈一照,清清楚楚——楊原野手上的幾處關節全都紅腫得發紫,小指側面、手掌一側還有大片的傷口,像是皮肉蹭在地上磨破了翻開了花,紅色血痕混着黑色的土渣,看得觸目驚心。
他果然還是去找了侯闖。
楊原野倉皇把手抽走了,本能地撒了個拙劣的謊:“我剛剛路上摔了一跤……”
易卿塵盯着那隻手不說話,好半天,默默地走到另一排架子前,拿了碘伏、棉簽、紗布、創可貼。連帶着那盒雙黃連一并付了錢,擡腿便走出了藥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