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理也從站着變為了坐下。
鈴铛還在繼續,步理嘴裡開始念念有詞。
随着一個又一個字的蹦出,周圍的鬼魂開始一個又一個的減少……直至靠近步理身邊的鬼魂相繼消失後,步理放下了早已經發麻的胳膊,他睜開眼,眼前已經沒有任何生靈。
抿了抿發幹的嘴唇,步理就地躺了下來。
太累了……
太耗費精氣了。
往日裡,幾位師兄總說他聰明。
現在看來,慧極必傷啊……
慢慢的,步理合上了眼睛。
以地為床 以天為被,步理睡了一個踏實覺。
——
“喂,帳篷裡的那個人還沒醒嗎?”
“應該沒有。”
“将軍怎麼就把他帶回來了,萬一是細作怎麼辦?”
“你看那細胳膊細腿的,能是細作嗎?”
“我看着懸……”
隔着薄薄的一張布,屋外交談聲不用細聽,清晰入耳。步理躺在硬闆上,虛虛望着空中。
過度耗費的後果,這幾天孤魂野鬼怕是都要來一遭了。
屋外的交談聲漸漸消匿,等到步理意識到,屋裡已經多出來一個人,那人正探手試探他。
步理瞳孔聚焦,側頭,滿是你在幹什麼的神色。
少年将軍輕咳一聲,臉不自覺紅了紅,軍中少見長相如此清秀的少年郎,而他恰好許意這一款,蓦然對視上,心便如乍響的鼓,點點波動心弦。
“你可還好?”
“無礙。”
步理探究瞅了一眼,然後從床上坐了起來。期間,他看到對方又伸又縮的手,眉心一跳。
這,不太正常……
也确實。
很不正常。
扯借口扯到第五個,步理同意留在了軍中。
軍中的生活很苦,但若是十分的苦,到步理這裡便隻剩下了六分。那個少年将軍像是養瓷娃娃一樣,好生養着步理。
起先,步理很是不适應,立正言辭地告訴對方——
既然我選擇留在軍中,那些苦我也不畏懼,你不必擔憂我的身子。
但對方什麼都沒有說,隻是之後做的那些隐秘了不少。
時間似手中流沙,轉眼,初雪至。
不知何時,步理下意識先尋找的人一定是那位鮮衣怒馬的少年郎。赤紅色的衣袍,豎起的黑發帶着他送的玉簪。
銀色的玉簪,沒有過多的綴飾,粗糙的紋路是步理親手雕刻上去的。
彼此憂心,似乎成了心照不宣的秘事。
……
這個冬天似乎很難熬,戰争再一次爆發了。步理沒有任何的武力,他的一身本事,隻能用來引渡靈魂,絞殺惡鬼,對于這場戰争沒有任何的幫助。
天下亂,渡者出。
大廈将傾,僅憑少年一己之力無異于螳臂當車。
接二連三的失利,身邊的人漸漸變少。
步理的話也越來越少。
天又冷了,呼呼而過的北方,像是一把把刀子一樣,營地裡隻有士兵巡視的腳步聲。
步理側躺着,身上是厚厚的老虎皮做的被褥。沒有朝廷供給,這場戰役很快就要結束了……而這個少年将軍,會做出扔下士兵叛逃之事嗎……
“朝廷來信,軍糧在路上了。”
步理感受到身邊的動靜,并沒有轉身。過度引渡,他的身體近來愈發虛弱。
又時候,他會想,他和對方究竟誰先死。
而這一疑問,現在到底是沒有結果。
“病可是又嚴重了?”
随着聲音落下,是一隻帶着繭子的手。
幹燥的溫暖傳遞而來,步理眼睫微顫。
“沒有。”
步理沒有動,保持着原來的姿勢。
“那就好。”
聲音中帶着關懷,而這話落地後,兩人都不曾再說什麼。一時間,整個帳篷裡十分安靜。
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逐漸彌漫開,雖不曾想明白,但這足矣令步理安心入睡。
—
又打仗了。
穿着厚厚的衣服,步理拖着疲憊的身子站在軍營門口。
像是泥塑,遙望着遠處。
那是将士們回營的路。
這一仗,難打。
軍營所有的将兵全都出戰。
步理沒有去,也不曾開口要去。
總得留下一個人,為他們引渡靈魂。
為他們收屍。
—
國,破了。
引渡者多了起來。
可再也不曾見那位眉清目秀的渡者。
他們大都白發蒼蒼,手摸胡須,一舉一動,一吟一唱,亡魂找到離開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