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将破曉,衆人複又來到黃河邊,綏綏因着有鹿蜀相告,也不再猶豫,運起法術便将幾人帶過了黃河,至河道正中時,一陣民歌聲傳來,卻是未見那異獸身影。
容靈語心道,大抵是鹿蜀在為她們送行罷,是以伸手揮了揮,也做道别。
又行一日,晌午時分,四人終于見着了那德州城牆,這建于京杭運河之上的漕運大城屬實巍峨。
城門人頭攢動,一點兒沒被那窫窳屍影響,城内商鋪林立,吆喝聲亦是不絕,比定陶熱鬧了許多。
昨夜嫦娥已告知衆人,窫窳屍現下雖在附近,卻因着未有動作而無法準确定位,還需等待些時日,因此她們決定在城中租個小院稍住一段時間。
現下四人已放好行囊,在城中閑逛,順帶看看能否遇上與當年有窮氏族相關的物事。
走過一條巷子時,忽聞裡頭傳來歌聲,那歌聲頓挫,竟似是在吟詩,幾人頓感興趣,便向其中走去。
隻見巷子盡頭坐着一人,身着黑衣,頭戴鬥笠,正低頭撫琴而歌,瞧不清面貌,歌聲不似剛剛一般嘹亮,幾人走近後,方才聽清他唱着什麼。
“帝夋賜羿那彤弓素矰,下凡扶助這人世諸國,卻說那堯之時,十日并出焉,而生靈塗炭,焦禾稼,殺草木,百姓無以食。”
“彼時又逢那兇獸害人間,且瞧那天神羿,誅鑿齒疇華野,殺九嬰兇水上,繳大風青丘澤,斷修蛇洞庭中,擒封豨于山林,射九日于蒼穹,又逢那窫窳怪,射其濁水畔。”
“隻可憐那羿做如此,而堯為天子,又憐那故友窫窳死,身插銅箭出己手,更恨那人世亂黑白,令那貳負坐高台。”
一曲已畢,衆人心下駭然,這歌者所唱,正是那後羿往事!幾人趕忙将歌者圍住,卻不料他起身腳步飄忽,竟從那包圍中鑽了出去,顯然是個練家子。
“諸位客官,如此何意?若是要聽曲兒,付些銀兩即可,若是身上無事,鄙人恕不奉陪。”說着那歌者也是将手置于腰間,衆人這才發現他腰上别着一把短劍,那劍首上有銘刻,泛着暗金色的光芒。
容靈語見狀,趕忙上前一步,表明來意:“閣下不必緊張,我們幾人隻是聽閣下方才所唱曲中有後羿之事,恰得此番來德州便是聽聞是那後羿都城,欲探訪古迹、聞舊事,心中激動,才将閣下圍住,多有冒犯,還望您恕罪。”
聽聞此言,那歌者也是略微放松,但手還是置于劍柄上,對四人微微颔首道:“原是如此,幾位姑娘也是無意,反倒是鄙人冒犯了,不知姑娘欲訪甚麼古迹,又想知甚麼舊事呢?”
“不知閣下是否知曉方才那歌中所言窫窳之事?”綏綏見他願意交談,也是先松了口氣,複又問道。
“幾位姑娘若是好奇此事,鄙人也無甚可隐瞞的,若是姑娘給足銀兩,鄙人這便說來。”容靈語聞言,從兜中掏出一兩銀子遞了過去。
那歌者迅速接過,又輕笑一聲,顯然是十分開心,“不料姑娘竟如此大方,那鄙人也便收下了,這出門在外,還是要些許錢财方能行路啊。”
說罷便同四人講起了那窫窳之事,窫窳原是性情溫和的天神,與許多神仙交好,辦事也十分到位,深得天帝賞識。
後羿下凡後,窫窳與他仍有交往,也幫了些許忙,後來便被貳負所殺,往後之事衆人便已從鹿蜀與嫦娥處聽聞,無甚出入,隻是貳負是因着嫉妒殺了窫窳一事倒是聽得稀奇。
直至有窮羿射殺伯益為止,終于進入了幾人未曾知曉的部分,她們不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漏掉了什麼。
據歌者所言,那有窮羿殺伯益時,其現出窫窳本身,而姒啟也化作人面蛇身之相。
此事過後羿記憶複蘇,明了自己徹底殺了好友,不由得悲從中來,加上未能返回天庭,幾欲自戕。
可他卻又憶起那貳負未死,隻能留守人間,欲看那百姓将貳負推翻。
卻不料那貳負熟知人心,竟成功繼位,後羿隻道是人世黑白不辨,當即舍棄天神自尊,欲奴役百姓。
“人既無知,唯神馭之,方可存于世”,這便是後羿當時所言,相傳也是姒啟曾對他說過的話。
往後,後羿便追逐王權,卻不知那逼死太康是否另有隐情,且其稱王後與太康無二,竟也是昏庸無能、尋歡作樂,令人唏噓。
歌者講罷,便道别衆人,欲離開之時,卻被姬沐昭叫住。
“你那身手,不似凡人。”姬沐昭警惕地盯着歌者,從始至終四人都因着鬥笠遮擋而看不清其面容,可他卻知曉幾人樣貌,一明一暗,屬實危險。
“鄙人出門在外,若無甚武藝傍身,怕是難以自保。”歌者聞言也隻是一笑,将鬥笠略微拉高,讓衆人瞧了他一眼便轉身消失于巷中,卻隻是奇怪,那歌者竟是閉着雙目,好似那盲人一般。
容靈語在歌者轉身時瞧見了那把短劍,上刻銘文,以暗金色流注,令她有些眼熟,不禁問向姬沐昭:“那短劍可是凡品?”
“絕非世間俗物,”姬沐昭搖了搖頭,那短劍雖未出鞘,陰毒之氣已略微散出,顯是把絕世毒劍。
思及此,她不由得皺了眉,“恕我無法準确判别那劍之來由,隻知其陰毒異常,我平日不喜短劍,更不喜那淬毒之劍,此人想來與我并非同路。”
“唔。”容靈語也是應下,跟着綏綏向外走去,方才姬沐昭的話似乎與她埋在記憶中的一點稍許相悖,可她一時又想不起來,估計也不是什麼重要之事罷。
便也放下心,拉着綏綏逛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