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兮歸來!”
巫陽手中招魂幡大展,陣陣陰風吹過,那幡旗如歸家号角,将漫山魂魄盡數吸引。
感受着那撲面而來的鬼氣,塗山踏梅擡手拍了拍雙頰,用力咬了咬唇,将心中恐懼稍稍壓下去一些。
巫陽見她狀态不好,将招魂幡微微收起一些,讓那怨魂來的慢些,減輕點小祭司的壓力。
塗山踏梅感激地看她一眼,深吸口氣,執起金杖,往地面重重一敲,緩緩邁開腳步,跳起了那引魂祭舞。
白幡飄搖,金環扣響,空中嗚咽不斷,容靈語望着那漫山殘魂緩緩聚集,看着它們神情不同的透明面龐,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綏綏感知到身邊人的畏懼,伸手将容小朋友摟住,靈力緩緩透出,框住二人,隔絕了外頭魂魄氣息。
子時将至,小祭司手中金杖輕敲,那山中魂魄已然聚集,其數量之衆,乃至半空都凝實出沉悶的黑雲,鬼氣漫天。
眼前此景,讓容靈語不禁有些擔憂,往高台上望去,卻見塗山踏梅一臉疑惑,甚至祭舞都已慢了下來,可那魂魄卻并無異象。
巫陽也是呆滞地看着空中,嘴唇輕顫,似是在說着什麼,可惜相隔太遠,又有魂魄嗚咽,倒是聽不真切。
容靈語見狀,順着那神女目光,隻見鬼群之中有一魂魄更為透明,仿佛快要散去,其身着華服,竟是在引領着山中殘魂。
“巫鹹!”待那魂魄轉過身來,容靈語也是認出了那張臉,無喜無悲,眼中所盛,皆為對這國中子民的慈愛。
直至歲終,化作厲鬼,他仍是這巫鹹國的王,從未改變。
塗山踏梅自是看見了這一幕,轉頭對着巫陽點了點頭,說了些什麼。
巫陽也是明了,将先前卷起的白幡再度大展,霎時間,陰風更盛,嗚咽遍天。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子時已至,萬象更新,這世間殘魂,也當去了。
巫陽舉起招魂幡,用力一揮,空中鬼群如得了指示,緩緩繞着那高台旋轉起來。
塗山踏梅腳步一變,由先前的舒緩,如引路人一般的步伐,變作同先前青丘祭儀一般,堅定而沉重的舞步,仿佛在告知衆魂:
此一去,不複還。
無數怨魂逐漸化作星點,緩緩向空中升去,将這巫山映如白晝,遠處渝州城中百姓望着此般異象,不由得虔誠伏下,隻道是那神女顯靈,要救這天下受災蒼生。
容靈語幾人也是為這景象震撼,呆呆望着天穹。
卻不料,正當此時,一隻怨魂竟脫出隊列,直直朝着揮舞幡旗的巫陽沖去。
巫師引渡殘魂時,需得全身心投入,精神不得松懈,正是最為脆弱時機,往常都會有小巫陪侍在旁,可巫陽過于信任自己國民,以至于未曾在意此事。
這漫長歲月終究還是讓她遺忘了些許,忘了那人心詭測,忘了那生靈善變。
她總以為當年衆人所言不曾怨恨便是真心,她總以為這上千年磨折中他們亦能堅守本性。
可連她這個神明都已為那怨氣所染,那些殘魂又怎不會呢?況且,如此濃厚怨氣,又怎會憑空産生呢?
巫陽此刻才意識到,已是晚了,她不能停下,若是遭了反噬,離死亡亦是不遠了,可她還有未盡之事,不能于此倒下。
塗山踏梅自是瞧見了,卻來不及救援,隻能眼睜睜望着那怨魂不斷朝巫陽接近。
直到那鬼爪将要碰到神女之時,忽地竄出一道長鞭,将其捆了個嚴嚴實實。
“大哥!”巫陽見狀,低聲驚呼道,那手執長鞭者正是巫鹹,他沒說什麼,隻是将那怨魂拉開,塞回隊列中。
正待衆人稍稍松了一口氣時,容靈語卻驚恐地望見,那隊列之中由着先前那家夥起勢,竟是竄出一個又一個怨魂,不斷向巫陽沖去,甚至還有幾個襲向了一旁的巫鹹。
巫鹹将身一扭,揮舞起兩條長鞭,将巫陽護地嚴嚴實實,可因着過量的消耗,他的魂體也是愈發透明了。
巫陽見狀一驚,若是就此耗盡靈力,便會消散于天地,再也無法往生,當下心急,正欲說些什麼,卻因着停了動作,登時噴出一口血霧。
巫鹹心有所感,轉頭望了巫陽一眼,眼神中卻無留戀與不舍,唯有釋然。
數千載光陰,這世間,已是待夠了。
巫陽閉了閉眼,将那千年未有的晶瑩抿去,再次睜開,眸中滿是堅定,連那幡旗都舞地獵獵生風。
可那怨魂卻是全然不退,巫鹹漸漸支撐不住,眼看着就要被越過,大狐狸此時餘傷未愈,加之那鬼氣阻攔,也是無法支援。
正當衆人束手無策之時,快要被忽略的小祭司處,衆鬼魂猛地散開,一抹嫣紅血色沖天而起,讓那怨魂動作都遲緩了些許。
塗山踏梅面色蒼白,嘴角溢血,已是搖搖晃晃快要站不住了,她手執一張黃符,雙眼盈滿堅決,口中輕念着:
“以血鋪道,取魂燃燈,做槳擺渡,引爾歸途!”
随後符紙一揮,那漫山殘魂盡皆化作光點,四下散去。
衆人還在怔愣着,卻見小祭司艱難擠出一個笑容,随後身形一軟,往前栽倒在地上。
巫陽趕忙沖上前來,正欲将塗山踏梅抱起,忽見她胸前衣裳竟已被鮮血染紅,不遠處的地上,正躺着一根金針。
“她,取了心頭血。”緊跟而來的綏綏見着這一幕,也是怔住了。
......
塗山踏梅望着面前血紅的蛇頭,想了想方才她的提案,終究還是搖了搖頭。
九嬰說,她可以将那些怨靈毀滅,可如此一來,他們便會消散于天地,再不可返。
小祭司看向了那堅守的巫鹹,他至今也沒下殺手,隻是将那怨魂隔絕在外。
又看那巫陽,她從始至終都相信着自己的人民,而哪怕是這樣的神女,也會為怨氣所染,又怎麼能說這些殘魂不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