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觥籌交錯金碧輝煌的宴會上,13歲的伊爾迷對女孩的驚鴻一瞥就如同小男孩在商場看到喜歡的模型走不動路了一般——
他任務結束後就破天荒地第一次對父親提出了一個請求:
他想買下那個人偶,他想養那個女孩。
席巴對這個機器似的長子的唯一心願也是感到驚訝的,不過他難得以一個真正父親的姿态關注了兒子的需求:“那是拉克博莊園培養的奴隸,到15歲才可以進行交易,到時候你可以用自己的錢買下她。”
伊爾迷從此将這個目标暗記于心,在訓練的間隙就努力出任務賺錢,一天天數着日子等待開放交易的那天到來。
結果不到兩年之後就傳來幻影旅團将拉克博莊園從上到下屠殺幹淨洗劫一空的消息,伊爾迷心心念念的人偶少女也從那以後就不知所蹤。他本以為那個少年時的所求就此被隐沒在這個不斷更新變化的世界上了,可是……
伊爾迷望着U的側臉——這漂亮的曲線仿佛由上帝親手繪制而成,依稀看得出那個11歲少女的輪廓——他揚起了幾不可見的笑容:僅是嘴角上勾了一絲隐秘的弧度。
可是他們重逢了。
U,這是現在她的名字——原本她的名字應當由他來取——她看上去與從前的模樣大相徑庭,伊爾迷不知道父親是否還記得那時的事,但他仍然在謊言家踏入揍敵客家的會客室的那一刻就認出他的人偶來了。
他因此覺得從某種程度上她并沒有改變,否則他不會從她的身上嗅到相似的氣息,那些謊言隻是她做的僞裝而已。
可是她又的的确确地變了,謊言家——世界最大情報網站“白頁”的創立者與首席執行官,這個新身份可以為揍敵客家帶來更大的利益,她因此成了整個家族的合作者,而不再是他一個人的人偶——
她現在的模樣當然很好,可是太難控制太難據為己有了,伊爾迷對此感到苦惱:或許直接用念針更方便些?
“否認過去……”
U阖上眼,仿佛是難以面對因為窗外夜色籠罩後玻璃窗上越來越清晰的自己的映像,無法直視也無法逃避自己的那雙黑眼睛:
“你知道嗎?我很不理解你們家的管家,為什麼對你們言聽計從的同時還會發自内心地愛戴你們呢?”
不,她本應不再繼續說這件事的,她本應直截了當地拒絕談話,隻希望伊爾迷能快些離開讓她一個人平複心情,而不是像這樣袒露心扉——伊爾迷根本是聽不懂她的意思的。
可是她早就賣掉了自己的沉默權與拒絕權——通過誓約與制約,為了增強自己的念能力——她必須回答人們的問題,要麼用真實,要麼用謊言。
而且她的确不理解,奴仆為何會愛自己的主人,被壓迫者為何會愛壓迫者。
伊爾迷沒想到會有這麼個問題,不過他很認真地思索了一下:“愛戴……我不太了解,但是管家隻要言聽計從就夠了,愛戴之類的情感反而會擾亂他們的工作……”伊爾迷的目光又落回U的臉上。
不過,他想,他的人偶應當愛他。
U對伊爾迷的答非所問沒太意外,隻輕輕微笑了一下。
伊爾迷卻憑借殺手或是動物性的直覺感知到了U的痛苦以及對過去的厭惡與排斥,她從未在他面前表露過這麼多的東西。他喜歡過去的無靈魂的順從的她,伊爾迷短暫地糾結了一下:但是留下她的那部分記憶反而會使她更加叛逆更加不願被掌控……
“如果你想要忘記那些事的話,我可以幫你。”伊爾迷朝她攤開手掌,掌心是一根銀針,在頭頂的燈光下光澤亮得驚人,“免費。”殺手出于職業素養這樣補充道。
當然,這針還可以有别的用途,伊爾迷是不會透露的,但U未必不知道。
如同被剝去了所有外殼一般,她蚌肉似的脆弱靈魂久久地注視着那閃閃發光的銀針,那目光變換複雜得無以複加,大概半是希望,半是絕望:一會兒如溺水之人見到了一根稻草,一會兒如陀氏筆下被魔鬼丢進火湖受刑的老太婆見到了天使遞來的一個蔥頭。
U緩緩伸出手,在伊爾迷逐漸變得熾熱愉悅的目光中搭在了他冰涼的手上,然後卻用另一隻手覆上了伊爾迷的手背,為他合上了手掌。
“不了,謝謝。”U垂眸望着兩人交疊的雙手說,宛如一聲疲倦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