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人直到開飯都沒有換座位的意思,甚至對李蓮花明顯得要死的咳嗽提醒挑眉回視,頗有針鋒相對的意味。
倒是夾在其中的賀雲舉筷随意吃了兩口便起身離席,也不打聲招呼,顧自上樓去了。
笛飛聲咽下嘴裡不知鹹淡的菜,忽略舌根發麻的感覺,直言問道:“李蓮花,她是人是鬼?”
對側方多病忍不住道:“阿飛,人家賀姑娘隻是飯量小了些,你也犯不着這麼說吧。”
“你明白我的意思。”笛飛聲緊盯垂眸不語的李蓮花,聲寒如冰,“她不該出現在這裡,人死如何複生?”
李蓮花扯了個笑:“你瞎說什麼呢阿飛,别吓到孩子了。”
方多病不知所措地捧着飯碗,隻感到頭皮發麻:“你們在說賀姑娘嗎,她怎麼了……”
“你在逃避什麼?”笛飛聲眼神淩厲,“你當年不一直都想查清她被誰所害嗎……”
筷子被重重拍在桌面上,響聲驚得方多病渾身一震,李蓮花向來溫和儒雅,鮮少外露自己的情緒,此番能算得上反常。
他語氣冷硬:“你們兩個睡樓下,記得收拾碗筷,安分點别打架,明日若見到有損壞之處,我會記賬的。”
方多病迷茫地眨巴兩下眼,等李蓮花上樓後才疑惑出聲:“阿飛,你說有沒有可能,李蓮花發妻亡故,他思念過度才娶了容貌與發妻相似的賀姑娘。沒想到他還是個癡情人……”
笛飛聲表情一言難盡,把湧到嘴邊那句“白癡”憋回去,撥了一半面前的清炒時蔬到飯碗裡,埋頭吃飯。
正是放多了鹽齁鹹的那盤菜。
方多病心中敬佩,這也是個狠人啊。
再說二樓。
李蓮花平複好心緒,推門進屋,賀雲正坐在床邊研究觀音垂淚。
“阿雲……”
姑娘輕輕擰開橘色球體,正中央一滴平平無奇的液體,随着她的手勢緩緩滾動:“你說,如果我吃了它會怎樣呢?會變成普通人嗎?”
“這也不是仙丹。”李蓮花溫聲接話,卻是意外她沒再勸說自己服下觀音垂淚。
賀雲捏緊手中球狀物,一仰頭,液體順勢落入唇間,下一瞬,姑娘小臉一皺。
“怎麼了?”他見狀走近,賀雲愁眉苦臉,像是這東西極其難吃,李蓮花輕歎着取出帕子遞到她面前,“不好吃便吐出來,隻是藥罷了。你之前不是不想擁有正常人的感覺嗎,怎還……”
話音堵在唇邊,他眼前隻剩她忽然放大的杏眸,一點涼意被溫熱的舌尖抵進唇齒,瞬間化盡,暖流随即蔓延至全身,撫慰經脈深處的傷痛。
賀雲退開一點,耳根绯紅:“你感覺怎麼樣?不好吃也不許吐出來哦。”
她是故意的,故意以此引他上鈎,卻用了這般令他措手不及、遐思萬千的方式。
他胸口劇烈起伏數次,才從一片空白中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你怎能……”
姑娘似乎都能聽到他心如擂鼓,誰成想做任何事都遊刃有餘、八面玲珑的老狐狸也會有這樣手足無措的時候。她捏捏微顫的指尖,擡頭挺胸,想表現得硬氣些:“你要早點吃也沒這事兒了,我是不得已而為之……哎,你不會覺得自己吃虧了吧?犧牲的是我好不好!”
手掌抵上眉骨,遮住視線,一口氣斷成幾截才徹底吐出來,他歎道:“我……我感覺很好……近十年來,沒有比此刻更好的時候了。觀音垂淚名不虛傳,可它解不了碧茶,待藥效在我體内耗盡,隻會比從前更糟糕……”
“誰說不會有别的靈藥呢,多一點時間,也多一些機會。”
溫聲軟語似在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來回撕扯,他放下手,艱難地轉過頭去,啞聲問:“你想讓我活下去?”
燭光倒映在她眼中,明明滅滅:“不希望你就這麼死了而已,你别想……”
“那你呢?”兩兩相望,滿目酸楚,他執着地求一個答案。
“僅我一人獨活,我不願意。”姑娘平靜又決絕,轉而蹙眉,顯出幾分無奈,凝脂般滑膩的指腹貼上他的側臉,不算溫柔地擦過,“你哭什麼?我又不逼你……想不起來也不要緊,還有時間。”
還有,繼續逃避的時間。
他貪戀地由她貼近,她的手是暖的,分明是暖的對吧?
“……今年,又要晚些時日了,先去普渡寺也好,不知道老和尚有沒有幫我顧好長明燈。”
賀雲嫌棄似的把沾染的濕痕蹭到他衣服上:“你是跟誰約好了嗎,每年都去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