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溶溶,江水泱泱。
冷白的銀光灑在水面上,映出細碎的粼粼波光。
連玉填飽肚子之後,依然靜靜地坐在船頭,迎着江風,沿着江水,目視遠方。
梅雪把甲闆上空了的油紙包拾落幹淨,靠在連玉後方的桅杆旁,昏昏欲睡,懷中還抱着那把短劍。
疾風送客,船行無阻。
東方的天空,露出一抹魚肚白的時候,他們已經出了浦州,轉入雲水渠。
雲水渠是一條人工挖掘的運河,連通浦水江和通淩江,期間最大的一座城池便是雲水城。雲水城因紡織而繁榮,其獨有的雲水錦是皇朝貢品,珍貴異常。
連玉從懷中掏出她的羊皮袋,小心翼翼地剝開保護層,拿出裡面的地圖冊展開,又取出一支簡易毛筆,借着微弱天光,把昨晚走過的路線一筆一筆添在圖冊上。
等她畫完,天已經漸漸亮起來了。一縷朝陽,映紅了東方的天空,水面的波光也反射出一片片橙紅。
連玉收了圖冊,安靜地看着。這樣的清晨很美,美得似夢似幻,美得又那麼真實。
這是她第二次見到這樣的美景,上一次還是在剛剛穿越到這裡時,坐在那個農舍的土牆上,看過一次夕陽照射下的田野。
心中一時間被幸福的情緒灌滿,想要好好的擁抱這個世界,這片大地。
這裡沒有罡風,沒有曝日,沒有核輻射,沒有堆積如山的垃圾,沒有一片片廢棄的鋼筋混凝土,有的是綠的水、青的山、紅的花、黃的稻,雖然也有争端和動亂,卻也可愛得讓人歡喜。
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從船艙中傳來,慢慢向着船頭靠近,最後在連玉的身側停了下來。
雲柳迎着江面吹來的晨風,深深地吸了口氣,呢喃道:“自由了,我真的自由了!”
連玉擡起頭,看着她笑道:“你真的自由了。感覺怎麼樣?”
雲柳伸展開雙臂,風兒将她的衣袍鼓起:“感覺我的背上生出了一雙翅膀,下一刻就會從這裡飛起來,自由自在地翺翔在天地之間。”
此刻的她,仿若一隻迎風飛舞的鳳凰,帶着涅槃重生的喜悅和憧憬。聲音裡充盈着歡快的情緒,這種情緒滿滿的溢出來也浸染了連玉。
連玉笑着站了起來,像她一樣展開雙臂,感受着風兒從指間滑過的感覺,自由的感覺。
雲柳轉過頭來,一雙漆黑的眸子是從未有過的明亮鮮活。
她用這樣一雙眸子凝視着連玉,微笑着說道:“謝謝你。”
連玉笑道:“姐姐怎得如此客氣?今日的果,自然是姐姐往日種下的因。”
這一聲“姐姐”,讓雲柳好像又回到了往日兩人親密相處的日子。昨夜那個冷漠果決的丫頭,似是已經随着黎明的到來消散了。
經過了昨夜,她知道眼前這個小姑娘身上透着古怪,心中藏着秘密,比如力氣大到根本不像一個十歲的孩子,比如為什麼會知道那條密道。
其實她的古怪從最開始相遇的時候就已經凸顯出來了,飯量巨大,琵琶技術高超又不記得曲譜。
但數年的風塵生涯,早已讓雲柳學會了沉默,在秘密面前保持沉默。不要說,不要問,不要窺探别人的過往,不要深究别人的隐秘。
她沒有開口去問關于昨晚的任何事情,就讓一切都停留在那個黑色的夜裡吧!
她含着笑問道:“我們現在到哪裡去?”
“姐姐,可有什麼落腳的地方?”連玉回道。
雲柳沉思了片刻,坐了下來,眼睛茫然地注視着前方的水波,喃喃道:“我本也是官宦之家的小姐,隻因父親卷進了一宗大案之中,才破了家,流入教坊司中,後來被榮媽媽買走,輾轉到了浦州。這世間早已沒了家人,父親落難之時已被族中除了名,家鄉也是回不得的。如今想來煌煌大地,竟無可去之處。”
她側過臉,凝視着連玉,問道:“你要到哪裡?”
連玉遲疑了片刻,道:“我要南下崖州,崖州濕熱多瘴氣,不是宜居之地,不便帶着姐姐同行。”
雲柳知道,遠去崖州,以自己的情況,跟着連玉實在是個拖累,自是也不會強求。
她認真思索起來,自己有什麼安全可靠的地方可去。
此時,旭日高升,她們并不知道,浦州城内的吳府已陷入了一場混亂之中,吳望海被殺,吳天仁失了獨子,簡直是怒火焚心。
本以為是雲柳殺人外逃,聽了那昏死在門口的丫鬟醒來後的口供,竟是城外的水匪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