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她才看清,自己剛才應當是在昏暗混亂中闖入了帝骁設下的法陣,如今法陣已啟,十二神君一百零八仙身形陡現,正是他們同帝骁一起催動法陣,待法陣開啟,才能鎖住這魔氣,讓天地重回光明。
便在這時,耳畔傳來嗡嗡之聲,起初隻是不成語調的古怪聲響,沒過多久竟轉換成他們能聽懂的語言。
“歸墟?不錯,吾有部分骸骨正封印于歸墟當中,你小子的歸墟劍,是從歸墟遺迹哪處角落撿來的?”
在場之人無不駭然,他們面對的僅僅是魔氣,說白了那隻是魔族始祖的一縷氣息,然而那一縷氣息仿佛有生命,竟然在同帝骁對話:“可惜了,歸墟可以将吾封印,而你不行,你還差得太遠,吾之氣息依附于這片土地,過不多時便會蔓延八荒,到那時,我就該醒了。”
帝骁神色如常,準确來說他從一開始臉上便沒有什麼神色,“的确,我是封印不了你,但我可以砍了你所依附的這片土地,将它們化為齑粉,屆時你沒了寄生之所,談何蔓延八荒。”
帝骁的話如同一道驚雷炸在她的耳邊,此次始祖魔氣之亂,她設想過無數種帝骁可能會采取的解決手段,卻獨獨沒有設想過,他居然打算将被魔氣侵襲的土地一并抹滅。
甚至連那魔氣都被帝骁的雷霆手段驚住了,愣了一愣,好半天才重新嗡嗡地道:“沒猜錯的話,你小子是現世的所謂天君,現如今你們這些仙神愈發有出息了,竟連冠冕堂皇的模樣都不裝了?看清楚,這是你的領土,土地上栖息着的是你的子民。”
“既然你如蛆附骨,我又确然沒本事将你消滅,那便隻好将這塊腐肉一并剜去,四海八荒,天下六合,我不缺這一方蒼梧之野不死之國。”話音畢,歸墟落,帝骁将劍劈下,劍勢所過之處,激起電閃雷鳴。
他當真打算一劍将這南荒砍了,讓他自己的土地和這片土地上的生靈,一同與那魔氣陪葬。
帝骁劍下便是不死之國的子民,他們盼着天君到來如同久旱盼甘霖,卻沒有想到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來的天君并不是來拯救他們的,他比在這裡作祟已久的魔氣還要決絕,打算一劍讓他們灰飛煙滅。
有人呆了,跌坐在原地等死,更多的人則開始奔走哭号,與家人緊緊擁抱在一起,還有一小部分人不信邪,很懷疑自己的天君怎麼比魔物還像魔物,于是跪拜于地朝着帝骁的方向不斷磕頭,乞求他反應過來自己是救世的神仙而不是滅世的妖魔。
帝骁這一劍劈得狠絕,卻在劈到一半時生生收了去勢,僵在半空之中。
并不是因為他當真應了那些人的乞求,突然反應過來自己是個神仙,眼下他正在做的事情卻着實不像個神仙,而是因為在劍勢最為淩厲的時候,他看見她飛身撲了過來,擋在他的劍下,擋在了那些不死之國子民們的面前。
“青鸾!”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帶着怒氣,還有心驚:“這一劍将你劈在諸天同塵境中,足以讓你魂飛魄散,永世不入輪回!”
他這是真的生氣了,從來沒什麼波瀾的面上呈現出愠怒之色,她一向最害怕惹他生氣,可這次即便惹他生氣,她也不能退讓。
她不忍,不忍這些生靈葬送性命,也不忍帝骁背負罵名,“你要将他們劈為齑粉,可他們是你的子民,喚你一聲天君,你難道聽不見他們在哭号嗎?也看不見他們在跪拜嗎?這一劍若真劈下去,從此以後千秋萬載,你将會背負怎樣的罵名?”
“既是腐肉,便該連根挖去,魔氣一日不除,便在大荒蔓延一日,屆時将要犧牲的性命隻會更多。”帝骁的神色越來越冷,他越過青鸾,淡漠地望向那些哭号跪拜的子民:“天地本就不仁,你若有颠倒乾坤的本領,那就親自去救他們于水火,如若沒有,那就讓開。”
帝骁的話一字一句撞在她的心上,心口一陣疼過一陣,她強忍住劇烈的疼痛,倔強又悲傷地張開雙臂立在原地,“你被所有人稱一聲天君,享天下人香火供奉,你所庇護的土地,理應一寸不讓,今日讓了,倘若來日再發生同樣的情形,你又打算割舍哪片土地,難道意欲一讓再讓?你是天君,是我們的庇護者啊……”
她沒有颠倒乾坤的本領,現如今甚至連自保都難,但既已目睹苦難,又無論如何無法放任不管,隻能寄希望于更強者,卑微地站在他的跟前,舍棄自己所有的尊嚴,乞他一絲垂憐。
帝骁将目光從那些哀傷哭号的人身上收回來,靜靜地注視着她,半晌,緩緩合上眼眸,吐出一句讓開。
她在被劍氣震開陷入昏迷之前,所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便是他那句漠然的讓開。
這回她深信自己沒有産生錯覺,她從他的聲音裡聽到了不加掩飾的厭惡與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