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僅是她,連帝骁也清晰地聽見了破碎聲,像是什麼琉璃制品,被尖刃狠狠刺碎。
匕首拔出來的時候,她甚至感覺到那些破碎的殘渣附着在刀刃上,和滾燙的血一起濺出來,不知是不是錯覺,此時那火海燃燒成了一隻凰鳥的形象,仰首發出一聲哀鳴。
她向後倒去,映入眼裡的是漫天火海,火勢愈發大了,幾近焚天,這刺目的紅便是她所看見的最後畫面,她沒有看見在她倒下之後,帝骁破除結界,仍舊向她奔來。
“帝骁,如果可以再來一次,我一定選擇離開你,再也不要像這樣,再也不要像這樣……”
像怎樣呢?
她用最後的力氣想了想。
“再也不要像這樣,一輩子,活得無價值,死得無意義。”
這便是她留給帝骁的最後一句話了。
她以為,這該是最後一句話。
阖上眼,鮮紅的血和火都透不過眼簾,她陷入一瞬絕對的黑暗,卻又在下一個瞬間睜眼,這回映入眼中的是太陽初升時散發的光芒,還有她在青要山上木質的床。
沒有滾燙的鮮血,沒有焚世的火海,甚至也沒有九重天上終年寒涼的夜,以及永遠盤桓在宮宇之上虛空之中的不知名生物,她不再聽見悠長孤寂的鲸鳴,窗外是動物穿過樹林時發出的窣窣聲,還有熟悉的歡快鳥語。
她又活過來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還能活下來,更不明白她為何還能回到青要山中,她有些恍惚地擡起手撫了撫心口,遲疑着頓了頓,隐約感覺到心髒的跳動。
忽然一道呼喚她的聲音從窗外傳來,打破了她關于自己重新活過來的種種猜想,那是個太熟悉也太陌生的聲音,是她日思夜想卻經年不聞的聲音,是已隕落太多年的帝宣的聲音。
他在窗外喚她,小聲的,切切的,一如從前。
掀開窗一躍而出的時候,帝宣顯然被吓了一跳,她不自知淚流滿面,抱住他哭得悲痛。
她還能見到帝宣,還能聽見他的聲音,還能觸碰到他,這比她死而複生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議,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倘她還有一絲可能再見帝宣,除非是時光回溯。
“你這是……做噩夢了?”帝宣撫了撫她的後背,“沒關系的,我在,我在。”
是了,不是死而複生,也不是時光回溯,難道她還在做夢,難道方才的一切都隻是一場夢,隻是一場太過真實的虛驚?
她原本将腦袋埋在帝宣懷裡正哭得傷心,哭着哭着又将頭擡了起來,淚眼婆娑地注視着他,看着他黑色的發,發間總是束得端端正正的冠,看着他陽光下好看的輪廓,還有能把陽光都融化的溫柔眉眼。
她忽然攥住他的衣袖,“帝宣,我們逃吧,你帶我逃吧。”
帝宣愣了一下,他似乎因着她的反常而有些怔然,抿了抿唇想問些什麼,最終卻什麼也沒有問,隻是将她臉上的淚痕都抹掉,然後抓住她的手奔向雲端。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想要逃走,也不知道你想要逃到哪裡去,我身為天君之孫,并不能肆意地說走就走。”雲端之上,勁風股股,吹得二人發絲飛揚,帝宣的聲音散落在風聲裡,碎玉似的好聽:“但你可以走,你是自由的,想去何處便去何處,我雖不能同你一起,卻可以帶你體驗自由的感覺。鸾兒,你是不是,想要體驗自由的感覺?”
天邊旭日灼灼初升,映入眼中如同一片燃燒的火,但不是夢中寓意毀滅的焚世心火,而是給人間帶來光明和希望的火種,她随他一起奔向它,不是在奔向死亡,而是在奔赴新生。
天邊的白色雲煙缭繞着帝宣的玄色衣袍,風托舉着他們,吹動着二人衣衫,她側首望着帝宣,腦海裡卻一遍遍回放着方才那個夢,“假如未來有一天,出現了一股我們都無法抵禦的力量,它要為害世間,要吞噬世人,那時候該怎麼辦,帝宣,你會怎麼辦?”
帝宣也轉首望她,琉璃色眸中映着初升的朝陽,還有她的臉龐,“我是天神,更是天君之孫,享神脈,居高位,守護世人便是我的職責,若真有你說的那一日,我當以一己之身,護佑天下萬民。”
她微微顫了顫,“倘如那股力量實在太強,即便以命相拼也無法阻擋,怎麼走都是死路一條,那該怎麼辦呢?那時候舍一己之身,不就變成了白白犧牲。”
“總會有辦法的,鸾兒,這世上不會有這樣的路,怎樣走都是死路一條。”帝宣的聲音一如既往溫柔,像一雙寬厚溫暖的手掌,撫平了她如火焚燒的五髒六腑:“況且若真有那一日,我們縱容那股為害世間的力量強大到了如此地步,滿天神佛都拿它無法,那我們這些仙神修煉了千萬年豈不是一場笑話,想來屆時更沒有臉面活在世上了,我仍會舍一己之身,以死謝世人。”
朝陽攀上雲端,默了一默,随後猛地躍出來,懸于穹頂,将光芒灑滿人間。
她想她會永遠記得,帝宣曾在蒼穹之下,拉着她向自由奔逃,會永遠記得他曾對她說,世上不會有這樣的路,怎樣走都是死路一條,會永遠記得他說,倘若天下危急,将以一己之身,護天下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