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準備撤了精神遊絲,從陌淺的精神世界中出來的時候,陌淺隐藏在與千歌明亮的記憶碎片之下的一抹晦暗引起了她的注意。
他将那些痛苦的不堪的記憶全都隐藏在了潛意識深處,變為一片深色的海,令人難以捉摸。
而與千歌相處的那一些時光仿佛成為了他的救贖,成為那片彌漫着霧氣的海面上唯一的光。
因此那些浮于意識表面的記憶是鮮活甚至明亮的,它們在無數個難熬的日夜裡被陌淺拿出來反複摩挲,作為養料支撐着他在漫漫長夜裡繼續走下去。
正因如此,那片識海中微不可見的灰色才會如此吸引青鸾的注意。
明亮世界裡的一抹灰色,那裡面藏着什麼不可見人的秘密?
她再次釋放出精神遊絲,精準地纏繞上那一抹暗色的回憶。
被陌淺刻意隐藏的記憶在一瞬之間湧入青鸾的腦海,方才她關于陌淺為何對千歌有所隐瞞的猜想在這一刻得到了印證,她恍然大悟,然後皺起了眉。
那是在陌淺某次癔症發作之後,千歌又一次用自己的血喚他清明,因失血過多,她疲憊地昏倒在了地上。
恢複清醒後的陌淺将她抱到床上,在昏暗的夜色中凝望着她蒼白的臉。
他就這樣在床沿坐了許久許久,不知在想些什麼,在夜色即将逝去,黎明将要到來時,他掌心一翻,施了一個散發着淺藍光芒的小型法陣,覆在了千歌的額上。
那道法陣的光芒是六芒星的形狀,顔色很淺,釋放出來的氣息令人感到十分心安。
這是一個十分基礎的法陣,但凡對修煉有所了解的人都知曉它是助人甯心養神的。
可是鮮有人知倘若對它的某處細節加以修改,它就會變成一道攝人心魂的法陣。
青鸾記得帝宣曾對她演示過。
“仔細看,淺藍色六芒星中央那道似有若無的紅光。隻要有這樣一道紅光,便意味着法陣已經被修改。它不再是原本用來養神的法陣,而是專門用來攝人心魂的。”
法陣在帝宣的掌心緩緩旋轉着,散發着柔和的光,看起來沒有一點攻擊性。
誰能想到這樣一個看似人畜無害的法陣,會讓中招的人逐漸變成一個沒有自己思想,隻能聽從法陣主人指令的傀儡。
“這道陣法能讓中招之人的神魂漸漸被法陣的主人所攝,不過大多數使用此陣的人并不會直接讓中招之人變為傀儡。”
帝宣的聲音很輕,卻仿佛帶有蠱惑之意,令青鸾聽得入迷,她恍恍惚惚地問了一句:“為什麼?”
“因為那樣太明顯了。”帝宣收了法陣,兩指并攏在青鸾額間一點,這讓她的目光瞬間恢複清明:“你看,像方才那樣豈不是更加神不知鬼不覺?若你持續方才那樣的狀态一段時間,便會不知不覺受到我的影響,此後無論我說什麼,你都會照做不誤。”
“最可怕的是,分明你是做下了我想讓你做的決定,可你絲毫不察,還會以為那正是你自己的決定。”
“此之謂攻心。”
青鸾回憶了一下自己方才略有些恍惚的狀态,有些後怕地搖了搖腦袋,然後批評道:“這手段未免也有些太髒了吧?”
“這便是九重天宮上那些神君最常用的手段。”帝宣笑了笑,擡手覆上青鸾的腦袋以示安慰:“我讓你分辨這種陣法,是為了讓你有所防備。你雖不在九重天上,但所處的青要宮其實正是權力傾軋的中心,有很多雙眼睛都盯着你。鸾兒,一定要時刻記住自己内心最真實的想法,做你自己想做的決定。”
青鸾擡頭望着帝宣:“我覺得這法陣好可怕,它可有什麼破解之法?”
帝宣注視着她的眼睛,目光溫柔而專注:“它無法以外力破解,唯一的方法便隻有我方才所言,時刻堅定你自己内心最真實的想法,永遠對自己忠誠。當你的内心足夠堅毅,它便不能傷你分毫。”
青鸾歎了口氣:“可是要成為這樣的人好難,我覺得大多數人即便沒有中招,也很難堅定自己的想法。”
帝宣望向青鸾的目光裡多了一些欣賞:“是的,絕大多數人即便沒有遇見這個陣法,也常常會被别人的意見所左右,做一個永遠忠于自己的人的确是很難的。”
“可正因如此,你才更要明白,你的人生隻屬于你自己。”
“那些替你做下決定的人并不能替你承受這個決定的後果,所有的後果隻能由你一人承擔。人們之所以總是能輕易地為别人做出選擇,隻因為他們不用承擔後果,他們可以隔岸觀火。”
“所以,任何一個企圖控制你的想法,操縱你的人生的人,都不值得原諒。”
彼時帝宣說這番話時聲音裡多了些平日裡沒有的情緒,似是警醒,又似痛心,還有一些平常不會有的義憤。
可惜那時的青鸾絲毫沒有覺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