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抹去眼淚,沖他揚起一個笑:“我知道的,帝宣,我記起來了。”
帝宣也笑了,從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在笑,為了這一場久别重逢,他已固執地憑借一縷殘魂在法陣中苦守了上百年。
“這些話從前我不敢說。”
他的語氣裡有一點自嘲:“若非此刻是如此光景,若不是這些話今日不說以後便再也沒有機會,我想我仍舊是不敢說的。”
“九重天宮終年不見天光,生活在九重天上的人也大多涼薄,在遇見你之前,我從未見過像你這般明媚張揚的女子。”
“你強大而又自由,擁有那樣磅礴的生命力,連在青要山充沛靈力下瘋狂生長的靈植也不能相比。”
“其實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我的願望都隻有一個。無論是小妖青鸾還是凰女九聆,我都希望你能自由。”
青鸾點頭,淚水不斷地從她眼眶滑落,她一遍又一遍地擡手拭去眼淚。
帝宣也擡起手,似是想要為她拭淚,卻又在擡手的一瞬間意識到自己隻是一縷殘魂,根本無法觸碰到她,于是擡起的手在空中僵住。
“别哭了,鸾兒。”他閉上眼,将一道咒律傳入她的腦海:“這是共生咒,我已将解咒之法傳給你。解開此咒,你才算是真正擺脫了帝骁,真正重獲自由。”
這道咒律顯然乃遠古禁咒,青鸾連聽也沒有聽說過。
帝宣已然将它破譯,此刻他以神識把它傳給青鸾,她隻需在心中默念咒法便可解除。
“共生咒乃遠古咒律,它誕生于上古魔族,想要破解極為不易。”帝宣的聲音在她的腦海響起:“這個解咒之法是我遠赴大荒之後,對魔族始祖之息施展了搜魂之術方才得知。”
“鸾兒,切記,你身中此咒,生死隻在施咒者一念之間。若想徹底解除咒律,需當面對施咒者控魂,趁他分神之際念誦咒法,如此方可保萬全。”
帝宣每說一句,青鸾的心便沉下去一分:“施咒者便是帝骁,對嗎?”
帝宣沉默半晌,然後輕輕歎息一聲:“是他。”
“我知道了。”青鸾垂首沉吟片刻,又猛地将頭擡起:“我們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你曾告訴我,你準備了一件禮物要送給我……”
“這便是你送給我的禮物麼……?”
共生咒的解法。
他要送她自由。
帝宣颔首:“我精通法陣之術,對各類咒術也略曉一二,早已探知你身上被種下了共生咒。”
“之後的時間我都在找尋破解此咒之法,後在一冊古籍上得知此咒乃上古魔族之咒,心想恐怕唯有魔族中人方知破解之法。”
“不久魔族始祖之息在大荒作亂,我決意前往大荒鎮壓,正好可以試試能否從始祖之息處下手,為你尋到破解共生咒的方法。”
“好在最終有所收獲,以搜魂術尋得的共生咒解法一定無誤,你且放心。”最後帝宣溫柔地安慰青鸾:“鸾兒,你不要自責。即便不是為了替你找尋解咒之法,我也要前往大荒平定魔族之亂。不得已以身祭陣,是我修為不夠,非你之故。”
“可我舍不得你。”青鸾上前兩步,她反複地向他訴說着自己心裡最後一點希望,像是溺水之人緊緊攥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你雖然以身為陣,但還沒有徹底魂飛魄散,隻要尚餘一縷殘魂就還有機會的不是嗎?暫時不能離開這裡也沒有關系,我們一起想辦法,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出來的。”
帝宣沉默了許久,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他的魂體比方才又稀薄了幾分。
“鸾兒,我将殘魂作為陣眼,守在此處百餘年,不過為了再見你一眼。”他道:“能再見你一面,我已經很知足了。”
“被禁锢在陣眼中的日子很難熬,龐大的生陣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吸食着我的魂魄,它要吞噬掉我所有的殘魂,這些年來我僅僅是憑借着見你最後一面的希望堅守着。”
“如今終于見到你……”
他沒有說出口,但青鸾知道,他很累很累了,他堅持不住了。
青鸾擡手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見到他如此痛苦,她仿佛又一次遭受着剜心之痛。
或許該放他解脫。
“鸾兒别哭,我所有心願已了,此生再無遺憾了。”
“對了,我還有一件事要請你幫忙。”帝宣強打起精神,從陣眼中取出一朵保存已久的彼岸花:“母親最喜此花,可此花隻在大荒生長,極為難尋。”
“此次前往大荒,我特意為她尋得了這一朵彼岸花,你能不能幫我送給母親?”
青鸾将花接過,火紅色的花瓣灼痛了她的雙眼,她眯了眯眼睛,淚水再一次奪眶而出。
她與帝宣在法陣明滅的光芒中相望,一刻的寂靜抵過萬語千言。
最後,在帝宣的魂體徹底消散之前,她鼓起勇氣沖過去張開雙臂擁抱他。
這是他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相擁,隔着時空與回憶,隔着死亡和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