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長玦受義父教導,秉持中庸處世,先談判後打架,盡量不落人口實,免得給太吾氏蒙羞。
聽上去有些虛僞,實際上也很虛僞。
比如現在白比丘倒在血泊中,但越長玦的内心想的全是另一件事。
被她抱着跳入熔爐的,太吾氏的象征,代代相傳的信物——伏虞劍柄,到底有沒有随穿越來到這個世界呢。
又或者,像徐福與徐仙公一樣,對應存在着?
她蹲下身,從白比丘衣袖中搜出那枚銀質中空的肉芽針,細細端詳着她永生的面容。
徐福救了你,而徐仙公救了我。
你以肉芽針救人,我以伏虞劍柄治心。
假使命運真在兩個世界俱有對應,閣下的肉芽針,便不是簡單的藥針了。
越長玦沒有相樞入邪過,因此無法體會被伏虞劍柄治心的感覺,但她還記得接過伏虞劍柄時,從越長玦成為太吾長玦的感受。
劇痛深入髓中,前任所有太吾的生平灌注腦海,江湖歲月,風雲變幻,英雄化為黃土,美人朽作枯骨,一瞬已是百年。
那百年之後,還剩什麼呢?
徒留執念。
他們被前輩們告知,從人心罪惡中誕生的妖魔相樞,在神州大地上留下九座劍冢,隻要打敗劍冢中的守墓人和相樞爪牙,就能消滅禍首,還世人一個朗朗乾坤。
可是太難了,許多人連守墓人都沒有見到,就倒在爪牙的圍攻之下。盡管太吾傳人得各派掌門相助,擁有修習天下武學的特權,但年華何其易逝,從青蔥少年到皓首蒼顔,所學不過一個真傳弟子或門派長老,而最強的相樞爪牙玄獄九老,實力可堪一派之長。
當然,也有驚才絕豔之輩,能從爪牙中通過,站在守墓人的面前。到時他們會知道,守墓人并非凡人,乃是染塵子所鑄神劍的化身。他輪回十世,尋奇人鑄神劍誅相樞,隻是奇人神劍早被相樞污染,成為座下惡鬼,染塵子亦如是。
人心之惡殺不盡,相樞無法滅除。
既然如此,代代赴死有何意義?何況掃清劍冢,真的就能誅滅相樞嗎?
想起那欺世的謊言,越長玦怔愣出神,忽然冷笑一聲,揚針刺進白比丘胸前。
“哈。”
前世思緒被旁人打碎,隻一瞬,越長玦變回平日模樣,看見已是神蠱溫皇的還珠樓主正星眸半阖,懶散又玩味地盯着自己。
“樓主為何發笑?”
“生活無聊,觀庸醫治人以求一樂。”
像是發現陽光下的陰晦,神蠱溫皇踱至越長玦身側,愉悅道:“每個人心中都有幽暗面,或深或淺,姑娘是藏得特别深的一類。”
“人心如淵,不可窺探。如果可以,我希望永遠不必展露這些。”
“但姑娘還是展露了,”神蠱溫皇悠然搖扇,視線不經意間掠過躺在地上的白比丘,“溫皇并非刨根問底之人,更不會問座上賓的隐私,不過事關五十六日之約,請姑娘為我解惑。”
越長玦順着他的視線,了然道:“你想問我為什麼要用針刺白比丘?”
“非也,敢問姑娘,身上的情蠱是誰人所下?”
“為何問這個?”
神蠱溫皇笑意未改,“此蠱培育不易,溫皇隻想知道,還珠樓的座上賓,究竟惹了什麼樣的麻煩。”
月光如銀,樓内栽種的奇花異草漸生暗香,樹影中簌簌聲傳來,不知是夜蟲還是破繭的毒蠱。
“情蠱,是求而不得,借力外物之蠱,以蠱蟲操縱心智,使中蠱者對下蠱者情根深種。”
“此蠱與下蠱者性命相連,一旦下蠱者身死,蠱蟲便從心脈破體而出,将中蠱者帶去黃泉作伴。即使姑娘以深厚内力壓制,又種下萬毒蠱抗衡,終究難逃一死。如此切膚情深之輩,若不能留名世上,也太可惜了。”
越長玦細品味話裡機鋒,拱手笑道:“還珠樓網羅天下情報,樓主有所需求也是正常。”
“不過……下蠱者并未告知真名,我隻知曉他與人來往的信件上,署名神華。”
越長玦沒有說謊,自穿越蘇醒到求醫還珠樓,她對世界的全部認識都來自那位神華公子。如果沒有後續的事,自己一定會回報這份恩情。
暗處角落,昏迷中的白比丘手指微動。
曾經貫穿髒器的劍傷正緩緩愈合,皮膚與皮膚間蜿蜒出粉色的新肉,甚至沒有結痂脫落的過程,就重新長在一起。
但白比丘沒有睜眼,隻是靜靜感受着從肉芽針導入的一切,繼續扮演沉默的聽衆。
“他那時在被人追殺,或許正是因為偷了蠱蟲的原因,”越長玦遺憾道,“所謂情深,可能隻是不願孤身赴死吧。”
“姑娘不曾考慮,他為何要偷情蠱嗎?”
說話的是鳳蝶,她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忽然神色一變,“主人,外面有人闖陣!”
劍無極正在還珠樓急急而奔。
準确的說,是他和好兄弟枭嶽、安倍博雅在走散後,不約而同地被還珠樓機關追得急急而奔。
不過即使狼狽,劍無極的心裡依然甜蜜。
要見到鳳蝶了。
這次返回東瀛,他不僅妥善處理了胧三郎之亂,還于師尊宮本總司舊居再次突破,一舉打敗立花雷藏,重回頂尖劍手行列。這些成就加起來,就算是鳳蝶那毒蛇心腸的主人,也不會照面就是劍十一吧。
劍無極打了個冷顫,老丈人溫皇以前就喜歡搞天下大事,把自己搞到輪椅上,搞得衆叛親離,隻剩鳳蝶對他不離不棄。好不容易從輪椅站起,天下大事不搞了,搞起了單方面棒打鴛鴦的壞事,緊緊守着自家的好白菜,生怕鳳蝶所托非人,被東瀛的外人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