鸩罂粟動了動手腳,四肢上緊鎖的鐵鍊便喧嘩起來,牽動患處的劍傷。
今天,是自己被軟禁在山洞的第五天。
軟禁他的人名叫覆秋霜,按輩分和來曆,是好友旻月的師兄,鬼谷一脈的傳人,太虛海境的雨相。
以及,将他待價而沽的賭徒。
但不知為何,這位賭徒已三天沒來看他,飲食照顧一應由部下百雪蹤提供,最近兩天,連百雪蹤都銷聲匿迹了。
作為藥神,他深知人體斷水的極限是三天,等明天太陽落下,如果依然無人到訪,很可能就要與世界訣别。
鸩罂粟對世界的感情并不深,他舍不得的是自己被羽國驅逐後,仍有三位肝膽相照的朋友,和故人鷹翔留下的孤女——榕桂菲。
時也命也,如果沒有急着去救被關押的榕桂菲,而是繼續前往苗疆邊境采藥,或許不會遇上覆秋霜,也不會被擄至這裡,帶着一肚子未完成的遺憾,困死在山洞中。
鸩罂粟也不怕死,他隻是怕孤獨——無論是自己的,還是友人的。
不過還好,遙星旻月情投意合,早已結為夫妻多年,在埋霜小樓共伴紅塵老。榕桂菲也不再是當年夜族慘案發生時,無助啼哭的幼童。她有兄長禦兵韬的照顧,那人雖是墨家九算,卻從軍多年,責任與義氣兼備,應當不會看着妹子在大牢裡度過終生。
那麼,還有一個嶽靈休。
一個四人之間,與自己情誼最深,也最放不下的天刑道者。
人生短短五十載,他們一起談天說地,一起行走江湖,一起加入閻王鬼途,一起找恪命司和絕命司,一人傷了一人醫,一人睡了一人醒,甚至在嶽靈休癱瘓的數十年中,自己也将年華與他緊緊綁在一起。
可是好友,明天我就要先你而去了。
想到此處,鸩罂粟本欲釋然的思緒又五味雜陳起來。
他睜着眼睛,突然很想再見這個人事不知,五覺盡失的豪俠一面。
“小鸩?小鸩?”
不知過了多久,鸩罂粟突然感到肩膀被大力搖晃,有人在焦急喊自己的名字。
他虛弱地撐開一絲眼皮,那人晃動的力氣就更大了,幾乎要将骨頭搖斷。
漸漸地,幽遠箫聲恍然而至,強吊疲憊心神,有清冽甘甜的液體流進嘴裡,背後被紮入金針,似乎是已故冥醫的手法。
等等,冥醫?
在未收到診金的情況下,冥醫會給病人紮那麼多針?
鸩罂粟費力地擡頭看去,想辨認眼前是人是鬼。若在地府欠冥醫診金,恐怕要多選幾個托夢對象才能還清。
這一動,就像引爆某個積壓已久的情緒點般,一個絨絨軟軟的腦袋撞入懷中,然後是少年溫熱的手臂,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扒着自己。
“藥神前輩……嗚嗚……修儒終于……”
他的力氣如此之大,鸩罂粟确定自己還活着後,不由咳嗽起來。
“好了好了,小鸩,你現在的造型很特别哦~”
“嶽……靈……休……”
最後一刻許願想見的摯友,此刻正奇迹般地站在面前,哄小孩一樣替自己拍背順氣。
鸩罂粟眨眨眼睛,覺得此刻心情,足可抵一枝千年靈芝的藥力。
嶽靈休含糊應了聲,雙掌齊出,勒進皮肉的鐵鍊應聲而斷。修儒從包袱中掏出幹淨繃帶,混合清涼藥物,一圈又一圈地纏在患處。
“是誰幹的?……”
修儒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控訴道,“嶽大哥,越姐姐,這個人根本沒想讓藥神前輩活着出來!”
越長玦正低頭端詳着斷成兩半的鐐铐,聞言揉揉他的頭,轉身扶起鸩罂粟,放在嶽靈休的背上。
“别哭,根據無患開膛的情報,有人匿名通過地下勢力洩露藥神的行蹤,他們閻王鬼途未必是最先得知的一方,此地不宜久留。”
“我知道了,越姐姐,那這兩個人怎麼辦?”
三人齊齊回頭,看向角落被遺忘許久的兩個麻袋。
一大一小,正是被打暈的無患開膛和魈毒童子。其中無患開膛自說出藥神下落後就拒絕交談,魈毒童子倒有蘇醒之狀,很快被嶽靈休補了一記手刀,陷入更深的昏迷。
為防生變,越長玦三人不得不多帶兩個包袱上路,但是現在,帶包袱轉移隻會徒增累贅。
嶽靈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道,“長玦啊,如果你下不了手,可以喊嶽大哥幫忙。那個獸人皮糙肉厚,恐怕你把箫吹斷,都咽不了氣。”
被嶽靈休冠上和修儒一樣的輩分,兩世為人的越長玦有些赧然。她沉吟片刻,從袖中掏出個眼熟的小瓶子,倒出一粒藥丸,走向鸩罂粟。
發間染上些許銀白的中年人沒有昏睡,正強撐精神,觀察與好友後輩互動的女子。
“在下越長玦,”那女子甚有禮貌地抱拳高拱,一揖到底,“本有許多該與前輩解釋,但事态緊急,不得不長話短說。”
她左手持火折,暖色明黃染上蒼白側臉,右手托着一枚藥丸,碾碎半顆,送至眼下。
若隐若無的藥香逸散在空氣中,藥神甫一聞見,沉穩面容頓時染上詫異,當即伸手扣住越長玦脈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