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長玦盤膝坐在屋頂,體内玄陰真氣随心而動,靜靜修複着受損的經脈。
四個周天後,忽然肩膀一暖,有人為自己披了件外衣。
“夜寒露重,姑娘小心着涼。”
靛衣侍女後退半步,柔柔行禮,“此地殺手衆多,若驚擾到姑娘練功,蝶舞可以代為安排離主人更近的地方。”
“咳咳咳!”
體内瞬間真氣亂行,一股寒意湧入四肢百骸,越長玦咳嗽不止,許久才緩過神,攏了攏肩上的外衣。
“多、多謝美意,我很好……”
“您的身體狀況……不如多留幾日吧?”
越長玦喉嚨一窒,虛弱地搖了搖頭,“在下明早就會離開。”
“可是——”
“長玦去意已決,”她微笑拍了拍身旁空位,“姑娘的畫技和茶藝都很優秀,切莫妄自菲薄。”
蝶舞小聲謝過,提衣從另一側穿過,一白一靛兩道身影肩并肩,同坐在屋頂上。
星月皎潔,明河在天,四無人聲,聲在樹間。
也許動容于夜色,也許下方與還珠樓主不過一屋之距,靛衣侍女伸出纖纖素手,隔着衣袖輕輕摩挲着沾露的瓦片。
“姑娘和狼主,是訪客中給蝶舞最多鼓勵的人,但……”
她極輕又極重地歎了口氣,眼底漏出遙遠的憧憬。
“蝶舞想要的,隻有主人的認可。”
夜空中明月高懸,靛衣侍女癡癡仰望着那抹素影,松開又攥緊了衣角。
“我是還珠樓撫養長大的孤女,這裡的人,包括叛逃的副樓主,大多都有同樣的希冀。”
“被主人看見,哪怕隻是輕輕一瞥。”
“但副樓主耗盡心力,衆叛親離,依舊沒有分得主人一眼的垂憐。”
“副樓主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蝶舞黯然低眉,聲聲欲碎,“到底怎樣,才能讨主人歡心呢?”
“……”
越長玦攤開雙手,那裡空空如也,已沒有一把能清除執念的伏虞劍柄。
假使劍柄還在,她應選擇制服此人,用其化去所有執念,并帶回太吾村。太吾村村民皆是被拯救的失心人,他們視太吾為救命恩人,太吾村為唯一淨土,全心追随,誓死不離。
但越長玦卻很讨厭這些眸中空空,隻知對太吾頂禮膜拜的信徒。
連執念都沒有,還算人麼?
劍柄輕輕一點,帶具空殼回去做什麼?
可這般情形,自己也沒有特别好的說辭,來安慰陷入憧憬的少女。
思考片刻,她解下外衣緩緩披在蝶舞身上。餘溫透過布料,一點一點滲入肌膚。
“我也不知道。”
“不,姑娘是知道的。”
蝶舞喃喃盯着腳下瓦片,攏緊外衣,轉過一張似哭似笑的臉。
“自姑娘離開還珠樓後,每一日你的動向,都會被收集整理,送到主人面前。”
“他對姑娘,傾注了非同尋常的目光。”
“今日您關于劍十二的問題,主人有聽見,隻是仍在思考,沒有回答罷了。”
一種驚雷般的震悚擊中了越長玦。
與神蠱溫皇說過的每句話在腦海中瘋狂閃回,靈光乍現,關于鳳蝶此刻不在還珠樓的另一種可能,少女突然有了新的猜測。
她僵硬回頭,一字一頓道:“鳳蝶她……在苗疆嗎?”
“不,少樓主去了中原。”
蝶舞仍在繼續講述,但越長玦已無意再聽,滿心滿眼都是穿越身份被揭破後,可能引發的後果。
苗疆笃信鬼神祭祀之事,域外客不請自來,定會視為妖孽。就算逃過一劫,鳳蝶此次外出不為調查,想在這個世界正常生活,必須具備經得起推敲的身份。如果鳳蝶确為調查,那麼這個身份的準備,就得在一個月内完成。
神華已死,無人知曉自己是何時而來。可其隸屬的閻王鬼途中,會有人知道相關事迹嗎?魈毒童子喚神華為“哥哥”,又能控制神華的情蠱,她……
越長玦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忽感腹内蠱蟲劇痛,不由彎腰,視線為之下移。
夜幕中,藍白身影搖着羽扇,正悠閑悠閑地晃出門外。
與之相對的遙遙屋頂,蠱蟲催命般催促宿主跟随,越長玦捂住髒腑,眉目扭曲,終于忍不住出言挖苦道:“你家主人躺了一天,總算晝夜颠倒,子時起床了嗎?”
“主人在看我們……”
“……”
答非所問的蝶舞念念有詞,全然不顧身旁愈演愈烈的寒意。
良久,她才回過神來,“主人這幾日一直在悟劍,此刻恐怕……”
“劍心已動”四字消散風中,一如越長玦疾行而去的身影。
還珠樓外,飄渺峰終年雲遮霧繞。
越長玦運起姑射踏雪的輕功,追着那人一路直上,途經嶙峋怪石與不老蒼松,來到猶遺殘雪的峰頂。
腳下是斷壁懸崖,極目遠眺後,連同還珠樓在内,整個苗疆都變得微小,唯見頭頂冷月孤懸,将清輝融在無雙劍的寒光裡。
霎時,那點寒光乍開萬千劍影,劍氣沖霄,挾滿地殘雪化為諸天星辰,飒飒風聲間有铮铮劍鳴,舉目天地失色,隻剩遠處孤高絕世的身影。
縱橫瑰麗的劍招在十一停下,再無第十二聲絕響。
越長玦緩緩閉眼,心知劍至盡頭,劍主人亦困于瓶頸。
她識劍,也樂于賞劍,若否,便不會耗費心力,從塞滿曲譜的腦中騰出位置,安放整整五十六本劍譜。
然山與武當的劍,源自道門内家,窮盡天地化生之妙;峨眉與鑄劍山莊的劍,一者乃山中猿猴所授,劍式古樸靈動,一者為名劍而創,非名匠不可禦使;至于兇名赫赫的五仙教與界青門,招招非毒即傷,與元山“大慈悲劍”完全背道而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