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越長玦第二次聽到神蠱溫皇說要殺了她。
與第一次單純的威脅不同,這次,似乎是因為自己變得無趣了?
順着他的意思,越長玦仔細反省今日的所作所為,追根溯源,最終得出一個結論。
神蠱溫皇是真的很無聊。
無聊到他又提高了愉悅的阈值,想在外界找點不一樣的刺激,于是陰差陽錯的,目标送上門來。
“我明白了,”越長玦鄭重點頭,“先生是膩煩我的說話方式,更厭惡背後的虛僞。”
“但若沒有這層面具——”
如他所願,越長玦換了副不甚友好的語氣,一字一句道,“恐怕,我會對您口出惡言,”
意料之外的,神蠱溫皇并沒有變成任飄渺,也沒有拔劍放蠱的危險舉動。他甚至滿意地瞥了越長玦一眼,悠閑又輕快地搖起了羽扇。
“無妨。”
迎着少女微怔目光,他的笑容愈漸興味盎然,捉摸不透。
“我想要的,不過是姑娘言必由衷罷了。”
像一滴墨洇入滄海,消弭無蹤前,将顔色留在寂靜水面。越長玦讀懂了他的話,随即陷入長久的緘默。
讓周旋正邪兩道,見慣人心詭谲的太吾傳人言必由衷,不啻于功法逆練,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
但二十三年時光中,不是沒有人,對她許下這樣的希冀。
荊南雪山,峰頂玄冰終年堅冷。傳有天女降于峰上,留下奇功數部,凡女子修煉,可清俊脫俗,飛升成仙。後人開宗立派,名為璇女。
除駁雜的内功心法外,越長玦這一身魔音絕學,大多源于璇女掌門親授。
她眼中浮現懷念之色,“能對我說出這番論調的,世上唯有兩人。”
“一個于我如師如長,另一個……就是先生了。”
神蠱溫皇“哦”了一聲,意味深長道,“你的回答呢?”
記憶中佳人秀眉微蹙,指點樂理的畫面曆曆在目,不知是否能在太吾死後,躲過相樞的災劫。
“我說,等到我可以不是我的時候,或許師長的期望會實現。”
“那現在的越長玦,仍是當年的越長玦嗎?”
“時過境遷,人又怎能不變。”
越長玦停住話頭,伸手掠過如鏡桌面,黑紗鬥笠的憶無心已通過考驗,抵達象征勝者的大祭司權杖前。
九轉暗路,千迴百繞。反觀安倍博雅,仍一臉癡笑地沉溺幻境,手舞足蹈間發出“好多好多錢”的歡呼。
然而那幻象并未困住他多久,安倍博雅突然面露沉痛,捂頭在地上打起滾來,一邊滾一邊口中念念有詞,水鏡無法記錄聲音,依照唇語,大抵是陌生的東瀛話。
跟随安倍博雅的視角,越長玦看着他掙紮爬起,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終于趕上憶無心的進度,來到最後一關。
他們是第二第三達到的人,在此之前,已有人捷足先登,守株待兔了。
步天蹤。
“嗯……四人相争,有趣的畫面。”
越長玦掃了眼人數,在角落裡發現了鬼鬼祟祟的諸葛窮。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神蠱溫皇俯視着暗流湧動的四人,“姑娘認為,誰是最後赢家?”
越長玦略一思忖,指向場中術力最高的步天蹤。
“此人實力頂尖,又占據先機,有不得不赢的理由。就算争搶起來被三人圍攻,未必不能搏出一條血路。”
“我以為姑娘會寄希望于安倍博雅。”
越長玦正要回答,隻見步天蹤留心兩人動向同時,單手負于身後,一出手即是奪命之招!
一人高的水球将安倍博雅困住,身體孱弱的陰陽師吐了幾個泡泡,臉色便由紅潤轉為青白,雙手不住地撲騰,卻漸漸軟綿下來,眼看就要溺亡。而步天蹤正指着瀕死的安倍博雅,和憶無心說着什麼。
“步、天、蹤……”
大祭司遴選規定不能殺人,他在做什麼?
場上局勢瞬間扭轉,憶無心似乎放棄争奪,轉而施術營救安倍博雅。暗處諸葛窮趁亂而入,與步天蹤戰成一團,明明是輸到脫褲的商人,術法卻頗具邪異,一時竟與經驗豐富的步天蹤難分伯仲。
場外,越長玦攥緊桌沿,森冷目光已在步天蹤臉上剮過幾個來回,神蠱溫皇則施施然叫了盞茶,悠哉悠哉地搖扇觀戰起來。
“嗯,靈字分支雖沒落,門主本領仍可圈可點。”
“憶無心術法漸長,沖破封鎖隻是時間問題。”
“至于諸葛窮,哈,正邪混雜,又能與步天蹤相持多久呢?”
越長玦左耳進右耳出,直到禁锢安倍博雅的水球轟然崩解,憶無心滿臉汗水跌坐在地,才松了口氣,心有餘悸地坐回桌前。
喀嚓。
衆目睽睽之下,運轉良好的水鏡突然遍布裂痕,如同剛才崩解的水球一般,碎成空氣中似有若無的潮霧。
鏡花水月,恍然一現。
帳篷外人聲鼎沸,亂作一團,有苗兵掀帳而入,急匆匆請二人迅速離場。
“二位快和我走!”他來不及行禮,隻一味拽着越長玦衣袖往外拖,“地氣反沖,九脈峰要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