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雪孤鳴猛地沖到床前,抓起越長玦手腕一陣擺弄,英武眉頭越皺越緊,“你師尊說十天,我看七天就燒高香了!等溫仔的蠱一發作,這間客房就得清空,否則遺毒四周,禦兵韬又要說我壞了墨家的‘節用’。”
“義兄他……”
全未察覺榕桂菲出言,千雪孤鳴憂心忡忡地碎碎念起來“太難辦了,溫仔不想她死,也不想她活,所以不會出手。我救不了,藥神隻能救十天,禦兵韬一天也不想救。可憐的小姑娘,難不成真的隻能提前上仙山?”
他放下越長玦手腕塞回被褥,如大夢初醒般注意到微張檀口的榕桂菲,“哦”了一聲,“榕姑娘,你剛剛想說什麼?”
榕桂菲柔柔福身,不安道:“義兄他……怎樣了嗎?”
“哼,”千雪孤鳴用鼻子回應,“蒼狼已醒,他自然還做他的大軍師。推行墨學,與閻王鬼途對抗。包括——”
千雪孤鳴指了指自己拎來的藥材,“削減瀕死士兵,或回天乏術的病人醫療資源,改為撫恤他們的親人。這些藥材是我的私藏,用完,就沒有了。榕姑娘,他希望你放棄照顧,盡快加入研制解藥的隊伍。”
“先前鸩罂粟用進度攔着,但解藥開發陷入瓶頸,你已經沒有待在這裡的理由了。”
“怎會?”
榕桂菲不可置信道,“難道要看越姑娘不治而亡,死在這裡嗎?如果沒有她和祭司台衆人拖住地氣,我們是無法疏散那麼多人,直到嶽大哥趕到的。”
然而祭司台衆人已歸屬苗疆祭司台,傷勢不重。越長玦隻是一介散人,卻時日無多。
苗疆狼主以沉默應答,良久長歎道,“是。”
“我讨厭墨學,但眼下,沒有更好的辦法。”
“星河草之亂、各地暴動、祭司台遴選,為救治傷員,苗疆耗費了大量儲備藥材。如今包括金銀盞在内,七種稀有珍藥都面臨短缺,而市面上,這些藥材卻被人有預謀地橫掃一空,若一直無法補給。榕姑娘,你知道墨家的宗旨嗎?”
榕桂菲閉上眼,她當然知道。
即使以兄妹互稱,禦兵韬也曾直言,“就算我疼惜你,并不代表我不會放棄你”。
“……一視同仁的不舍,一視同仁的舍得。”
再睜開眼,榕桂菲看着斜倚床頭,蹙眉調試玉箫的越長玦,少女三千青絲披散,正如此刻愁緒綿延難斷。
“越姑娘,明天奴家依然會來,但藥……”
苗疆醫女柔和聲音,用最委婉的方式将當前困境一一告知,小心翼翼地觀察着越長玦的神色。
自族人死後,她封閉内心多年,并不擅長安撫沉疴病患。如果眼前人崩潰,自己除了遞紙,恐怕說不出什麼溫暖治愈的話。
所幸,藏于背後的紙并未派上用場。
似乎早有預料,那少女聽完後點點頭,修好玉箫,披衣下床。竟慢條斯理地對鏡挽發,梳洗起來。待病容稍退,容顔如新後·,才緩緩對自己深揖一禮。
“我知道了,這些日子,多謝姑娘照顧。”
“無妨,那你打算怎麼辦?”
越長玦坐回妝台,鏡中人影影綽綽,輕瞥身後門扉,眸中無悲無喜。
她所在的世界,墨家已成曆史,徒留幾本論著存世,收錄于以善辯聞名的然山派。書中内容,大多是“兼愛非攻”,“尚賢尚同”、“公輸鑄術略遜一籌”的内容。
“一視同仁舍與不舍”的說法,大概是對“兼愛”更殘酷本質的闡釋。
很不幸,自己被判定為“兼愛”中無價值的部分,需要被舍棄,用于供給另一部分有價值的人群。
問題是,誰給他們的權力,來裁奪每個人的價值,判定是否能被舍棄?
若作為旁觀者,越長玦大概能理解禦兵韬的做法,此刻身在局中,隻覺被上位者操縱生死的傲慢。
但情緒是無用的,如果想活,就得在既定的遊戲規則下,讓自己更有價值些。
“藥材短缺牽連甚廣,比起我,長玦更想知道那位苗疆軍師,是否還有後手布置。”
“削減配額的确能解一時之渴,但長久以往,藥材耗盡,民怨沸騰,苗疆依舊會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就算你們研制出解藥,又該如何調配?”
“藥材不會憑空消失,隻會流通到囤積居奇的有心人手中。我若是他,就會傾盡全力去查藥材流向,不擇手段地奪回來。”
“為臣者,為君王謀;為君者,為社稷謀。身兼墨家九算與一國軍師,所想應比長玦更深遠,所立也不該在屋下門前,不是嗎?”
她起身推開門扉,與滿身殺伐之氣的鐵面人遙遙相望。
苗疆軍師,禦兵韬。
原來那天在山峰上俯視群雄,現今裁奪自己生死的人,是這般模樣。
少女松竹般的背影,讓榕桂菲突然有了幾分物傷其類的怅然。
有些人,看似周圍花團錦簇,定睛一看,卻終如夢幻泡影,身後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