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倍市價隻是基礎。從禦兵韬給的籌碼中,任誰都能看出,他對這批藥材的重視程度。
覆秋霜目光如鈎,眼底醞起暗謀深計,“姑娘背後,果真是萬濟醫會嗎?”
“這樣的手筆,很像老夫一位熟谙墨學的故人。”
“哦?萬濟醫會醫人渡世,雖不及銀槐深耕商賈,也算薄有資産。至于墨學,不知雨相所指,是哪一位名家?”
覆秋霜嗤笑一聲,點破道,“你我皆處苗疆,除那位虎踞邊城的苗疆軍師,還有誰可堪一提?”
“姑娘不必多言,老夫明白墨家崇尚節用,出價謹慎保守,這份抛磚引玉之心,本相笑納了。”
他從袖裡取出一隻雲紋錦囊,翻手傾覆,天碧凝翠的玉石骨碌碌滾落。燭火搖曳下,潤澤綠光流轉生輝,滿室珠光寶氣。
海境雨相的底蘊,不多不少,正好七十二枚。
覆秋霜撚起其一,滿意看見老爺眼中興味盎然,“敢問冰晶玉,價值幾何?”
“呼~每逢冬季,才産出十數的冰河奇珍,一枚可值一百兩銀。”
“如此,裡面的總數換成黃金,一共一百二十兩。姑娘,到你了。“
三道目光有如實質,各懷心思望向沉默的少女。
“越姑娘……”
榕桂菲拉了拉她的衣袖,義兄所給的籌碼除了五倍市價,還有一枚盛朝秘造,天下僅存五顆的火煉丹。沉疴者服食,可百病全消;健全者服食,可平添十年功力。
這是最後的底牌,如覆秋霜仍有餘地,兩人就再無籌碼。
“其實姑娘,并非全無退路。”
雨相拈須長歎,“冰晶碎玉,對姑娘所佩寶箫,微末如螢火之輝。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老夫有一言相告,不如将它放上桌台,換些藥物吧。”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姑娘命途垂危,想必故去後,也能積攢不少陰德。”
未等回答,一旁老爺已端起煙管,頗為享受地吞雲吐霧起來。
無需排演,就能登台唱和的人,本質心性相通。
譬如眼前兩位,同這座令人生厭的巧木宮一樣,華貴莊嚴下盡是腐朽。
越長玦眸光微冷,相比不動聲色的老爺,從無交集的雨相似乎對自己惡意更深,已遠超競價者的敵視,将殺念擺到台面上了。
為什麼?
她沉吟少頃,換了副回天乏術的模樣,無奈道,“此箫與我的罪業,恐怕再修千百座佛塔,亦難抵十之一二。再者功是功,過是過,我殺一千人,再救一千人,便清白無辜了麼?”
“不過聽聞太虛海境,鲛人的命僅賤于鲲帝,貴于寶軀波臣。閣下先前在海境造孽,若想彌補些許,或可将自己抽筋扒皮送到萬濟醫會。讓我的同僚診治如初後,比常人多攢些功德,下輩子投生成仙。”
少女一拍雙手,誠懇至極,“您,也不必再入輪回,從餓鬼畜生修羅道裡走一遭了。”
“你!!!”
覆秋霜頰側魚鳍瞬間豎張,衆人仿佛看到一條老鲛人舉劍欲砍,誓将對手碎屍萬段的情狀。
随行的榕桂菲臉上青紅交加,發現越姑娘自醒來後,說話愈發毒辣了。
罪過,但爽。
“鬼市不準動武,”她出言相助道,“你既咒人夭亡,我們為什麼不能反唇相敬?”
覆秋霜胸膛起伏,怒極反笑的臉帶着幾分猙獰,“詭辯邪說的小女娃,老夫倒想看看你有幾分本事,能讓自己赢下此局。”
他伸向袖間,摸到一封薄薄事物,終于冷靜下來,“若否,你這幅行将就木的殘軀,或許很适合早日入土,埋骨無間。”
越長玦恍若未聞,垂眸從榕桂菲手中接過火煉丹,呈上桌面。
“美玉一年産十,靈丹天下唯五,老爺可還滿意?”
老爺端詳片刻,贊歎道,“盛朝距今已過百年,皇室秘寶更是價值連城,本總今日得見,實屬有幸。”
結緣酒杯略向越長玦偏去,覆秋霜意味深長地看了老爺一眼,露出微不可察的譏嘲。
商人重利輕别離,就算家業大如銀槐,仍改不了見風使舵的本性。
能撬動這幫逐利之徒的,唯有更大的利益。
雨相悄然揚起嘴角,得明晨相助,自己已有一錘定音的籌碼。但在塵埃落定前,他想讓勝利來得更徹底些。
比如,将那兩次破壞計劃的少女,連同她的女伴和籌碼,一同踩到泥下。
“火煉丹麼?假使此丹真如傳聞中神異,姑娘何不先自用,而是拿出來換藥呢?”
老者好整以暇道,“原因唯二,一則,是你的病已嚴重到火煉丹都束手無策,二則,就是你無權處置這枚丹丸,連本人都是受擺布的傀儡,一舉一動都要聽從幕後,不得違逆。”
“讓老夫猜猜,你的操縱者——”
“覆秋霜,”越長玦直呼其名,“莫要用無關緊要的廢話,幹擾流程。”
“弄清對手身份,也是競價的一環。姑娘神色慌張,難道是怕老夫揭穿嗎?”
他的目光蒼老卻并不渾濁,稍加思索,便掠過越長玦,鎖定身後的醫者。
“你的女伴榕桂菲,除與鸩罂粟的師徒關系外,還有一層隐秘。”
“當年夜族慘案,被禦兵韬藏起的遺孤,與他以兄妹互稱,同現今苗王還有未履行的婚約。等二人成婚,軍隊權柄,外戚尊榮盡歸一人,墨家九算果然名不虛傳。”
“我對王上絕無非分之想!”/“你到底想說什麼?!”
越長玦聲如磬玉,打斷了覆秋霜的剖白。言語間的交鋒轉瞬辄止,殺意在暗中滋長。
“老夫想說,若姑娘背後不是禦兵韬,此局必敗。”
“因為——”
覆秋霜拂袖,将冰晶玉與火煉丹一同掃落塵土。空空如也的桌面上,隻剩一封暗銀信封。
薄若無物的容器,裝不下任何貴重之物,卻讓越長玦心頭陡沉。
“在亡命水配方面前,一切都是俗物。”
霎時,三道目光聚集一處,老爺眼中精光閃現,素不離身的煙鬥不知何時擱置,悄無聲息地被冷落一旁。取而代之的,是按在結緣酒壺身,蠢蠢欲動的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