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台有客來訪,憶無心在“溫皇阿叔”和“溫皇前輩”的稱呼中猶豫再三,終于選擇了後者。
絕不是因為叫不出口,而是那人窩在椅中的疏懶模樣,實在和摸魚的安倍博雅,偷閑的諸葛窮相差無幾。
“憶無心——”
神蠱溫皇懶洋洋地搖着羽扇,“勤懇工作确實值得贊賞,不過也要勞逸結合,偷得浮生半日閑啊~”
“呃,可是才過去一刻鐘……”
藍衣文士眼中泛起憐憫,羽扇遙遙一指桌上疊成小山的卷宗,“所以你需完成這些冗雜事務,才能休息麼?”
“是……大祭司要我整理今年祭祀所需事物,諸葛大哥負責賬目采購,安倍先生負責建造祭壇,但是……”
憶無心的聲音低落下去,“他們都不在祭司台,我得為大祭司多分擔些。”
“人手不夠,就該增派人手,而非将三個人的工作,壓到一個人身上,”神蠱溫皇從容道,“你若應接不暇,可向大祭司申請尋他們回來。藏鏡人隻有你一個女兒,不會想看到你勞累的模樣。”
他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繼續道:“對了,下次見到你爹親,就請他到我們的老地方喝酒,需早些出發,别姗姗來遲,讓千雪等睡着了。”
空曠宮室内,少女乖巧應了聲“是”,心中想的卻是參加祭司台遴選前,藏鏡人對自己囑咐的話。
“遠離黑白郎君和神蠱溫皇!”
憤怒又暴躁的叮囑言猶在耳,憶無心陷入兩難。
黑白郎君不是壞人,這位溫皇前輩……至少現在,沒有加害自己的意思。
她是上一輩恩怨的受害者,亦是恩怨冰釋的見證者。
時至今日,她仍不曉得向來嚴厲的爹親,為何願意再度和神蠱溫皇相交,這位還珠樓主,又為何甘願頂着被爹親打腫的臉,醫治自己的眼睛,孜孜不倦地發送好友申請。但千雪阿叔說過,他們三人的聚會一旦成約,從未有人無故缺席。
憶無心擡眸,座下長輩正一邊搖扇,一邊翻閱自己已完成的公務,眼神溫和。
“您要在祭司台用午食嗎?”
“不了,我并非一人前來。”
那五隻親手植入的萬毒蠱與主人的聯系愈漸清晰,如實禀報着宿主的動向。百無聊賴的雙眸微動,神蠱溫皇放下書卷,含笑輕歎。
“唉,言出必應,難道我也有當大祭司的天賦麼?”
被合攏的卷宗内,書頁間幽幽飛出一隻藍蝶,柔柔振動彩翼,拖着點點熒光向軒窗飄去。
耳畔傳來輕淺叩擊聲,迷惑的憶無心道了聲“請進”,白衣女子推門而入,肩上有藍蝶停駐。
“越姐姐!”
越長玦莞爾,随即冷臉側目,撣落光天化日之下亂飛的某物,與始作俑者遙遙相望。
“先生,無心她沒有中蠱,還請收回你的毒功吧。”
“哎~我怎會傷害摯友後輩,姑娘切莫冤枉好人。再說唯一的毒源,不是已被拂落了?”
憶無心看看神蠱溫皇,又看看越長玦,“所以……你們是一起來的?”
“恰巧同路,”越長玦迅速回答,“他來看望你,我找大祭司有事相商。”
“大祭司?啊,難道是關于諸葛大哥?”
越長玦點頭又搖頭,她前往祭司台一是為了告知諸葛窮身在巧木宮,二是去找安倍博雅,好好問清他們陰陽師一脈,與白比丘的淵源。
然而人去樓空,滿臉“朽木不可雕”的大祭司權杖頓地,告訴自己他為磨安倍博雅的浮躁性子,特意安排做木工的活給他,卻被嫌棄大材小用,一氣之下翹班跑路,至今未歸。扛下同僚工作的憶無心已搬到祭司台住,徹夜埋首卷宗了。
“老夫本以為他在地脈的表現,雕琢後可堪大用,沒想到竟如此缺少擔當!”
步天蹤怒視歪歪扭扭的祭台,“即使吾兒青雲資質不及他,也不會幹出半途而廢的事!越姑娘,你做什麼……”
“安倍博雅少年心性,難免意氣行事,”越長玦白衣委地,捋起袖子垂眸敲敲打打,“但在我眼中,他不是一走了之的人。”
她手腳輕快,瞬間卸下幾處封邊粗糙的木料,長短尖釘頹然墜落,被妥善收置盒中。稍一施力,殘餘架構便四散開來,露出光秃秃的基座。
越長玦端詳着好友留下的半成品,伸手掰了掰銜接處,了然輕笑。
“祭台最重要的部分是基座,至少這塊,他還算用心。大祭司,可有圖紙借我一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