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無極在愛情和收徒方面,眼光真是好得無可救藥。
她“咔茲”咬下一口,津津有味地看着一個個粉紅果實落入籮筐,少年人把自己當向标,漸漸堆滿一地果香。
這村子的水蜜桃,經由行商賣出,在外界廣受歡迎。除此以外,還有西域的葡萄,江南的蜜柑,南洋的火龍果,苗疆的……星河草。
亡命水之毒,借流銷各地的特産品,用最小的人力,最隐秘的方式流傳。醞釀許久後,終于來到爆發的時間點。
“哥哥……其實師父的朋友,有告誡我們不要吃外面的特産,你是一點不怕哦。”
摘完桃子的少年和同伴耳語幾句,湊到越長玦面前。
“脆甜可口的桃子,誰能不愛呢。”
“哈哈,但哥哥手中,确實是最大最甜的那個,小夏挑的!”
“唔,那把果核種下,五年後長成大樹,就能吃到更多了。”
“五年啊……”
小東仰頭望天,眼露向往,“我十九,爹親要四十多歲了吧……”
萍水相逢的哥哥默默啃着桃子,沒有回話。等牙齒硌到果核,他動作微頓,随即向少年告别。
“我該走了。”
“這麼快?”
小東歎了口氣,若換做數日前的他,大概會嚷着挽留,招待人進家用一頓晚飯,讓隻有自己和爹親的飯桌更熱鬧些。
但現在,爹親的傷仍需修養,小夏仍介懷被壞人控制,捅傷爹親的事,說話也不似從前。
壞人來了,壞人走了,師父來了,師父也走了,隻留下墓裡的陸大俠,和回不去的甯靜。
“好吧!”他強打精神,“那哥哥你多帶幾個桃子走,我來幫你裝!”
小東熱心抱起又甜又大的水蜜桃,準備幫哥哥塞進包袱,卻被謝絕避過。空落的手垂下時,無意碰到一方堅硬的冷物。
“水蜜桃種植不易,又難保存,再多給我,就要虧本了。”
哥哥雖然随和,身上總有種淡淡的疏離感,讓人不敢再靠近一步。
略帶冰涼的手覆在頭上,有柔和的青年音悄然響起。
“你現在,隻是一時不适應而已,别去那塊墓碑,多陪陪你的爹親朋友,過段時間就會好的。”
那聲音似有特殊的魔力,能讓人暫時忘卻煩惱,說出最深處的心裡話。
“真的嗎?”小東喃喃道,“那,師父還會回來嗎?我……真的能像師父一樣厲害,保護大家嗎?”
“會的。”
你師父回到苗疆,見完鳳蝶後,就看望你們,想來也很記挂。雖然我跟劍無極不熟,但鳳蝶此刻也在中原,如果有幸遇見,會提起的。
至于能不能成為你師父一樣厲害的人——
越長玦瞥了一眼他的虎口與指掌,忍俊不禁,“少想詩号,多練劍。”
夜深時分,告别了兩位少年的人再次返回小村。
她站在陸開元墓前,緩緩打開包裹。月光斜照,裡面的東西并未冰封完全,從隙間露出一點沾着血污的發絲。
包裹被取下,随後是采買來的鏟子,越長玦一言不發,繞凸起的陰影尋找白天定下的方位。然後屏息凝神,鏟入土中。
新土松軟,又或許是操辦葬禮的人隻願給他一個華而不實的碑,懶得緊實泥土,阻力比預先小了數倍。
一具草草薄葬的屍體顯露人前,越長玦蹲下身,掀開脖頸處的粗布。
空空蕩蕩。
“陸開元是肅英殺的,”記憶裡的慕容勝雪道,“屍叟釣煙波,最喜歡把人頭,當魚釣。”
“那你有見過,他是如何出手的嗎?”
“肅英是情報人員,另外,我為什麼要看這麼血腥的畫面?”濫用劍氣寄體的大少爺不滿道,“釣魚是多麼神聖的藝術,你把那個亵渎者分給我試探,簡直毫無同僚間的友愛。”
他停頓少頃,“你……想要陸開元的人頭?”
“是啊。身體遠在中原,人頭卻在苗疆,我們為他葉落歸根,他為我們解惑,不是很好?”
越長玦避開他的煙氣,斂袖肅容,“不能問生人……就隻能問死者了。”
她将大少爺用魚換來的戰利品嵌入屍身,尚未腐爛的顱與頸嚴絲合縫,唯餘一條極細的血線。
繞頸三匝,線入肌理。釣竿輕提,身首分離。
殺人者比被害者更老态龍鐘,卻有更精妙的手上功夫,或能瞞過幽幽衆目,發出讓閻王翎落地的指力。
但一個苗疆的情報人員,一個中原的閻途部衆,絕命司為何會讓他們千裡迢迢合作,隻為屠殺一群年老體衰的尚同會元老呢。
如果操縱閻王翎落地的人是絕命司,絕命司隻有一人,那隻有七非和肅英兩個答案。理論上隻需确定一種,就可排除另一人,反之亦然。
這是最理想的狀态,除此還有另一種可能。
他們兩個,都是絕命司。
夜色漸深,越長玦一邊填土,一邊用線索,彌補心裡的迷惑。
閻王鬼途是個奇怪的組織。
其首領更替的機制,建立在部衆爾虞我詐的基礎。這樣産生的首領,就算因規則不得不隐藏身份,也該千方百計,讓絕命司的權力至高無上,阻擋一切試圖窺探的目光。
但那個隐藏在部衆中的存在,居然會默認白比丘的位置,又奇怪地在自己加入時,否決了提議。
所以絕命司,允許有接近自己的權力存在嗎?
肅英與七非,白比丘與絕命司,絕命司與絕命司,到底是什麼關系?
這四個人,越長玦相處最久的,是白比丘。
不老不死的傳說,為尋找徐福而來的女尼,閻王鬼途的話事人,撲朔迷離的過去。
但好在無論徐福還是白比丘,都活得太久太久,久到給時間無數機會,讓曆史記錄他們的痕迹。
俗話說讀萬卷書,行萬裡路。
從苗疆到中原,她已行過萬裡路,剩下的,就要交給萬卷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