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苗疆邊境,繞路尚同會,越長玦停下腳步,在一塊墓碑前駐足。
數日前,這小小的無名村落曾發生一場屠殺,尚同會元老死傷大半,其中就包括墓碑上的“陸開元”。
屠殺者是七非與肅英,兩人一明一暗,互相配合。自此之後,操辦喪事的七非·方之墨在尚同會威信大增,對盟主俏如來的诋毀,也日漸甚嚣塵上。
“哥哥,你已經在陸大俠的墓前站了很久了,你是他的朋友嗎?”
腰佩木劍,穿着潇灑又明顯不合身的少年好奇探問。他們村莊封閉保守,少有訪客,除了行腳商,隻有某些意外落難的俠客,才會發現亂世中仍有這方靜隅。
比如他的師父,那個被春桃撿到的東瀛劍客。
“不,”越長玦将薄酒傾灑碑前,“我隻是仰慕尚同會群俠,才來拜祭。“
“啊……最近是有人陸陸續續地來我們村,所以哥哥,也是武林中人?”
“算是吧。”
少年人的眼睛瞬間亮起,“那哥哥認識我師父嗎?他叫劍無極,是個很厲害的劍客!我叫小東,将來也會成為和師父一樣厲害的劍客!”
話音未落,背對自己的”哥哥“轉過身來,似乎很驚訝的樣子,上下打量自己。
“久仰久仰,劍無極大俠年少有為,王缺亦有所耳聞。“
風塵仆仆的青年掂了掂肩側包袱,以熱情數倍的語氣,重新開啟攀談,“沒想到他已經收徒,那宮本總司和任飄渺,就是你的師祖了?”
雖然不知道宮本總司和任飄渺是誰,但聽起來就不同凡響,報師父的名字果然有用!
“咳哼,所以哥哥你姓王哦。”
“是啊,”越長玦誠懇點頭,“少俠今年幾歲啦?”
“十四!”
“準備何時闖蕩江湖?”
“再過兩年,我就打算拜别阿爹,出門行俠仗義了!”
“兩年啊……”青年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十六歲出江湖,是很好的年紀噢。”
“真的嗎?其實我正在想出場時念的詩句,哥哥你有寫嗎,借我參考一下啦!”
“哥哥沒有,那是大俠的待遇。”
盡管無法得到幫助,少年人依然将自己的半成品遞出,送到萍水相逢的“哥哥”手裡。
越長玦愣了愣,像捧着一顆初出茅廬的心,不禁低頭望去。
紙上墨痕未幹,字也歪歪扭扭,還有許多塗改痕迹。唯一沖破紙面熠熠生輝的,是朝陽般的少年意氣。
“無極東,東無極,招招強,敵……”
這好像是劍無極愛念的那首。
“冷眼識世路,小東逐劍痕,深恩不可負……”
這句不認識,但“冷眼”這詞總覺在哪聽過。
兩人一言一句,讨論得不亦樂乎,直到白紙間出現另一人的黑影,同樣的少年音嚴肅打斷談話。
“東叔的傷才剛好,田裡的桃子也沒收完,你卻在這裡摸魚!”
與小東淺色着裝相異,來人一席黑麻布衣,束發斂容,雖是十四五歲的樣子,眉宇間已有幾分穩重。
“你是誰?我們村莊不歡迎外客。”
“啊……小夏,王哥哥是來祭拜陸大俠的俠士啦,而且他也知道我們師父。師父在江湖上,真的很有名哦!而且我們還有師祖,叫宮本總司和任……”
“任飄渺。”越長玦忍住笑意,“但坊間傳聞,他和你們師父還有另一層關系,所以最好不要喊他師祖。”
“什麼關系?”
“呃……”
“不管什麼關系,請你祭拜完成後,立刻離開我們村子。”
黑衣少年護在小東身前,一雙形态初具的鳳目牢牢鎖定越長玦,“你說你來祭拜陸大俠,你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嗎?”
越長玦思量片刻,“死因不明,聽說死狀頗為凄慘。”
“是死無全屍。”小夏冷冷道,“我自醒來後,就見證了他們下葬陸大俠的整個過程,小東,這就是你要走的江湖路,這就是實力不夠,還要做大俠的下場。”
他搶過記載詩号的白紙,一撕一扯,雪花飛舞空中,無力落下。
“小夏……”
先前意氣風發的少年人卻未生氣,而是認真向越長玦道歉,“抱歉,我得去幫爹親收桃子了。”
“你确實應該向我道歉,”越長玦略過他,“這位小兄弟,你為什麼要撕我的東西?”
“什、什麼?”
“啊……因為我的紙都是墨,所以讨論的時候,哥哥撕了自己的紙給我……”
“你——”
“賠我。”頂着面具的越長玦掌心向上,“一兩一張,這是白雲箋。”
“你這是欺詐!”
“這就是江湖。”
越長玦無辜攤手,“好了,按照江湖規矩,你我可以選擇打一架,或者各退一步,握手言和。”
“什麼叫各退一步?”
“我不追究,你用更誠意的方式道歉。譬如……”
她眉眼彎彎,“請我吃最大最甜的桃子。”
“哼!”
“哈哈哈……”
笑到一半的小東忽然停下,拉了拉同伴衣袖。對方低頭不語,似乎想起什麼事般,眼中劃過一絲愧疚。轉頭看向來村的陌生人,微不可察地退讓半步。
“……好吧。”
出乎意料的妥協速度啊,越長玦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