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體劍氣依次爆發,命如風中殘燭的方之墨半跪在地,下颚被鉗制擡起,對上一雙寒星般的眼眸。
“七非啊~”華裳裘服的貴公子啧啧稱奇,“看到你這幅模樣,真叫人愉快。”
煙氣缭繞,劫寒傍身,慕容勝雪慢條斯理地踱步四周,仿若無人之境。
“我生性善良,是組織裡最好說話的部衆。”
一簇血花飛濺,方之墨痛捂臂肘,怨毒地盯向慕容勝雪。後者似乎很欣賞他的眼神,駐足吞雲吐霧。
“所以,好好回答問題,或許我大發慈悲,你還能完整地魂歸幽冥。”
“哈……哈哈哈……”
渾身浴血的青年癫狂顫抖,嘶啞着發出絕命時的狂笑。方之墨高揚脖頸,幽幽睥睨長劍環身的青年,“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孩,就算坐上大人位置,也會被驅逐出局。”
“明晨,你接下來的命數,也不比我長啊。”
“哦?承認了。”
袅袅煙霧彌散,被稱作小孩的青年尾音上挑,沒有動怒,反而端起煙鬥,頗為自得地吸了口賽龍涎。
“其實,我也不是一無所知。”
慕容勝雪在俘虜肩上磕了磕煙鬥,點點火星灼傷布料,燒出邊緣灰黑的小洞。
“始朝方士徐福,奉帝命,搜羅童男女合共三千,渡海向東,尋長生法。”
方之墨雙目圓睜,不敢置信地瞪視方及弱冠的青年。
焚書坑儒後,與自己有關的卷冊皆語焉不詳,他是如何得知這段隐秘?又對“徐福”這個身份了解多少?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無妨,”慕容勝雪安慰似地戳戳他的傷口,“隻要尋找徐福的白比丘大師懂,就可以了。”
“畢竟,她可是以此為引,收攬衆多不知真相的同情,包括安倍博雅呢。”
“但慈悲為懷的尼姑,卻加入我們閻王鬼途。渴求死亡的長生者,卻數次過問亡命水的研究進度,再也不提尋找徐福之事,你覺得……原因為何?”
方之墨的表情盡收眼底,慕容勝雪矜貴俯身,嗓音绮靡如上等絲緞,一字一句纏縛咽喉。
“因為,她已找到了。”
“作為給她僅次于你權力的人,與白比丘交情匪淺的絕命司閣下啊,可否勉開尊口,告知這位活了千年的老妖怪,藏在哪個角落呢?”
年老與年少,鋒芒畢露與藏鋒千年,靜谧葉林中冷風乍起,方之墨看向喉間寒芒,突然詭魅一笑。
慕容勝雪,終究沒猜中最後一步。
少年英才又怎樣?天資過人又怎樣?沉澱千年的隐秘,渴求永生的執念,豈是他說幾句不痛不癢的話,就能參透的?
他今日棋差一著,被揪出絕命司身份,即将殒命于此。隻要分體還在,閻王翎尚存,自己就能以另一個身份,繼續高踞寶座。愚妄短命的閻途十部衆,仍要為虛無缥缈的“絕命司”之位,相殺至死。
慕容勝雪是赢家,再過不久,他又能在群狼環伺的處境下,活多久?
“你覺得……我會回答嗎?”
鋸齒割耳,聲如夜枭,猖狂邪笑的嘴角漸漸湧出鮮血,方之墨全身亮起劍光,借這最後的微末明亮,他仿佛看見什麼,不再懼怕即将到來的死亡。
潇湘十三劍輕靈旋舞,将敗者切裂為血肉飛沫。圓滾滾的人頭骨碌碌滾落腳下,成為權柄接替的證明。
劫寒入鞘,慕容勝雪卻無得勝實感,耳畔仍回蕩方之墨的遺言。
“我棋差一著,但你——“
“失之毫厘,謬以千裡啊……”
說完這些後,已是屍體的他吊詭凝望自己,又非凝望自己。
慕容勝雪轉身回頭,遙遙數丈開外,撞見一張死寂如淵的素白面容。
鬼影幢幢的老樹下,白比丘半臉如觀音,半臉如修羅,不知何時到來,亦不知來了多久。
“大師啊~”他穩定心緒,深吸一口煙鬥,左手按上劫寒。
“你用這幅瘆人表情出現,是來祝賀我成為絕命司,還是——”
“殺掉最後的赢家,讓自己漁翁得利呢?”
“哈。”
意味不明的輕笑轉瞬即逝,下一秒,用東瀛語念出的詩号帶着奇特韻律,随主人由遠及近,飄至慕容勝雪面前。
“卸紅妝,摘金钗,濯足越清溪,枕卧流水夢浮世,漂萍不老花。”
世間獨一無二的不老花。
她想做唯一的絕命司,而非絕命司下的唯一。
慕容勝雪與方之墨,無論誰勝誰敗,隻要殺死留下來的人,便可為今晚鬧劇畫上句号。群龍失首,自己便有機可趁,以不為人知的秘密,超然的身份,登頂閻王鬼途。
這生于暗處的組織,本就由“徐福”創立。
十部衆們關心的“絕命司是誰”,根本不重要。
絕命司死去,她可以站在離絕命司最近的位置,自由操縱閻王翎,同時扮演絕命司與白比丘,才重要。
但在此之前——
術力翻湧,借法天地,龍紋若隐若現,乃是陰符七術增幅己身的象征。
千蛛萬絲織就天羅地網,向慕容勝雪罩去。軟劍斬上柔絲,竟有鋼鐵斫伐之聲。
“夜雨撚花不沾身。”
劍光暴射,蛛絲紛飛如雪,滿地碎玉亂瓊。白比丘淡漠掃了一眼始作俑者,再開口已是截然不同的語調。
“形具神喪,難得其中寫意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