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沾身?你的父輩縱橫天下,到頭來死的死傷的傷,又如何教你不沾身。”
“世易時移,我久未領教中原劍法。若不想逃,就将剩餘招式,一一使來吧。”
回答她的,是三道觸及逆鱗的劍氣。
青年人眉目陰沉,雅緻劍招覆上森冷劍意,将無定飛絲絞了個一幹二淨。雪絮零亂飛散,又在半空煥然重生,蠶食劫寒構築的防線。
貓戲老鼠,白比丘甚至沒有發揮全力。
等潇湘十三劍用盡,這綿軟的蛛絲,就會瞬間窒息咽喉。
她端看慕容勝雪左支右绌,自下而上漸漸被蛛網覆蓋,像枚自縛其中的繭,單露出一顆俊朗頭顱。
“怎麼不用最後一式了?”
慕容勝雪把頭一撇,“不會用。”
煙雨拂柳劍回風是老頭的招,白比丘評論自己用劍的神情,和老頭一樣輕蔑打壓。無非一個用言語,一個用拳腳。
他讨厭被當成晚輩對待,一口一個“小勝雪”。
“拖延時間,你在等援手?”
白比丘好整以暇地纏繞蛛網,“自加入組織起,你就拒絕中原的一切任務。天劍慕容府不知少主在此,就不會派人來救。”
“組織内部,你雖與太和結盟,但她向來見風使舵,就算你是嶽靈休,也不見得要舍命相護。”
“哈,難不成是碧真?”
想起越長玦的臉,白比丘冷笑一聲,“你确實對她釋放過善意,但她連救命之恩的嶽靈休都能狠下毒手,又怎麼可能為你,反抗我的權威?”
挑撥話語字字錐心,慕容勝雪眸光微爍,習慣性摸出煙鬥,卻發現蛛絲正逐漸收攏,雙手已無法自由活動。
“唉,我就不能是積蓄力量,試圖自——”
一道圓融寒芒破空襲來,恰到好處的力道震碎外殼,不傷繭中人分毫。慕容勝雪當即掙脫束縛,心有餘悸地望向原地。
如果他沒有看錯,剛才助自己脫困的是……一顆人頭?
地上的方之墨滾了幾圈,停在越長玦腳下。
壓抑高興欣慰等一幹情緒,慕容勝雪雙唇顫抖,發出劫後餘生的第一聲質問。
“你就不能,用别的東西助我?!”
“抱歉抱歉,”越長玦沒有回頭,“我遠遠見你受困,一時情急又無趁手工具,隻好就地取材,把他扔過來了。”
明明戰場在另側,餘波能将最重要的戰利品吹飛,吓到趕路的自己,也是天降驚喜。
慕容勝雪瞟了一眼她的箫,“嘁”地轉過頭去。
“我去當絕命司,你斷後返回,要多久?”
“一夜。”
“太慢了,”慕容勝雪不滿道,“殺人而已,等我集結部衆共——”
細碎冰裂聲響起,寒風裹挾殺意倒灌侵襲,他倏忽打了個冷戰,發現眼前景象似乎有些怪異。
原本臉上隻有一條龍紋的白比丘,現在已有五條。
在天允山曾見過的,不知何時支起的,薄冰似的屏障,正“喀嚓喀嚓”蔓延細小裂紋。
那屏障能在兩大絕世高手對決時,完好無損地護住自己,是什麼讓它瀕臨崩潰?
慕容勝雪湊近了些,終于在碎裂縫隙裡,一步之遙處,與森冷銀芒不期而遇。
細小到肉眼無可察覺,如蠍尾蜂針的蛛絲。
千絲萬縷,烏雲罩頂般壓向兩人,在尚未發現時,戰局就已開始。
他伸手接過越長玦抛來的小盒。盒沿用一層寒霜密封,内中應是那天讨論計劃,咬斷釣竿的藍蝶。
“這蠱天性頑劣,需要暫時收監。”
越長玦說到做到,當日便從組織裡拿了幾隻蠱,任憑藍蝶如何掙紮,都一并封存。一段時間後,許是發現主人心意已決,盒内動靜漸漸沉寂。
可現在,那小盒正劇烈搖晃,發出蟲類低啞的嘶吼。關押于此的囚徒正不知疲倦,徒勞無功地撞擊周圍。慕容勝雪捧着它,像捧着一顆被極冰包裹的心髒,跳動不止。
他想問很多事情,比如局面為何會發展至今,自己這盤棋輸在哪裡,白比丘的真實實力,話到嘴邊又滑下,他想了想,還是決定聽聽朋友的遺言。
“冰化了,就放它走。”
“……沒了?”
耳畔輕笑猶帶氣音,随即一柄玉箫點在胸口,柔和氣勁讓慕容勝雪倒飛數丈,終于離開險境。
這次助他脫困的倒非方之墨的人頭,而是越長玦舍不得扔的寶貝。
慕容勝雪拎着圓滾滾的戰利品,像回想方之墨遺言般,回想越長玦的最後一句。
“我是求仁得仁。”
自古以來,太吾傳人都與伏虞劍柄都有特殊的感應。穿越之後,越長玦再未感受過。
可現在,她卻聽到了。
那玄之又玄的聲音告訴她,她将在接下來的白比丘身上,尋到自己一直想要的東西。
對前世荒唐死亡的解釋,對太吾一族憾恨終老的解釋,對九座劍冢,禍世相樞的關聯。
困她半生的伏虞劍柄,究竟是何奇物。
比起敵人,眼前的白比丘更像答案。
一個必須押上性命,才可尋到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