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燃便是他資助的第一批貧困生之一,慈善機構得知資助人信佛,便組織貧困生們去寺廟同他見面。
彼時二十二歲的薄祁聞,斯文清隽,風姿脫俗,一束清透晨光照耀在他身上,更襯出他的清貴不凡。
而當下的溫燃,不過十五歲,是個學費都快交不起的窮學生。
她穿着洗得發白的校服,卑微怯懦地站在黯淡的佛堂角落,望着他清俊颀長的背影發呆。
就是那時,她才深切體會到什麼叫雲泥之别,什麼叫驚為天人。
後來再見面,是她去薄氏總公司,為了感謝薄祁聞的長久資助。
溫燃拎着幾袋子土特産上門。
薄祁聞沒嫌棄她的寒酸,反而叫人親自把她帶到辦公室,以禮相待。
溫燃陷在柔軟的灰調沙發裡,局促而茫然地坐在薄祁聞面前。
男人長腿交疊,平易近人地告訴她不用緊張,等她放松後,才與她聊到學業問題,最後,他耐心問她,“所以,大學畢業後,想去哪個城市發展?”
青澀的小姑娘被他注目得不敢回望他,腼腆回答,“您覺得呢……"
薄祁聞思考後,不疾不徐道,“我覺得祖國哪裡都很好,但留在祖國的心髒,會更好。”
見他這樣說,溫燃短暫怔住。
似是驚豔于他的思想深度,她看着他俊美的面龐,神情稚嫩地喃喃,“那我以後也要留在祖國的心髒。”
薄祁聞聞言一挑眉,笑了。
或許出于對小朋友的藹然,他沒有漫不經心,反倒煞有介事說,“那你可要信守承諾。”
“……”
“我等你以後請我吃飯。”
那一幕,迄今為止都曆曆在目。
然而長大後的溫燃才明白,很多時候,成年人的很多話,都隻是友善的客套。
她甚至都不能确定,未來是否還能見到薄祁聞,他那樣貴介的身份,怕是多惦念一時,都是貪念。
而如她所料,自那往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溫燃也的确沒再見過薄祁聞。
獨屬他的那間偌大茶室門鎖禁閉,除了負責衛生的阿姨偶爾進去一次,不許任何閑雜人靠近。
那陣子北城不知抽什麼風,雨水又勤又密,偏偏那幾日客戶很多,溫燃是新來的,很多東西要學,忙得腳不沾地。
也不知工作室那幾位設計師是看不上她,還是故意挑剔,因為尺寸上的事,找了她兩次麻煩。
還有一回是她在幫客人試穿衣服的時候,不小心刮到客人的頭發。
那客人是娛樂圈裡的一位三線女星。
在綜藝節目上努力營造平易近人又高情商的形象,私下裡脾氣卻大得宛如龍卷風。
不過是輕輕扯痛一下,她便發火罵起溫燃。
大概見着溫燃是個生面孔,道歉的表情又太生硬,她罵得尤為難聽,另一個店員想勸都不行。
沒辦法,Amy隻能親自下來。
她搭着笑臉賠不是,又送了一枚胸針,這事兒才平息。
等女明星帶着助理一走。
溫燃又挨一頓訓。
要擱别的姑娘,早承受不住了,可溫燃愣是一滴眼淚都沒掉,即便被罰去收拾髒亂差的庫房也不吭聲。
還是另一個店員跟Amy說的,說溫燃拎着兩大袋子垃圾出去的時候,眼眶是紅的。
似是心有不忍,Amy欲言又止好幾秒,到底一揮手,“她那性子,也該挫挫她銳氣。”
溫燃自是不知道這些。
她隻知道,那天是整個八月裡,最晦暗煩悶的一天。
天色陰沉,雨水淅淅瀝瀝,停了又下,她拖着兩大袋子垃圾,扔到工作室旁巷口深處的垃圾區。
那是一條又髒又僻的小巷。
緊鄰工作室。
巷子裡橫七豎八地擺着幾個垃圾桶,垃圾桶對面,野蠻生長着一棵有年歲的桂花老樹。
八月正是桂花盛開的時節。
老樹枝繁葉茂,樹幹粗壯滄桑,凋落的花瓣鋪灑一地金黃。
雨後泥土亦散發着暴雨後灼烈而清新的草木氣息。
溫燃剛上班那天,就聽另外兩個店員提起過,她們說樓内有監控,如果想開小差,來這兒就行。
這位置隻有薄祁聞那間茶室能看到,然而這房間平時根本沒人能進去,幾乎可以稱得上監控死角。
彼時溫燃就站在這棵樹下,兜裡有包煙和打火機。
還是前天上午傅北宸來看她時,落在店裡的,他讓溫燃幫他收起來,尤其是那打火機,上面鑲的真彩寶,貴得咋舌。
摸着上面的浮雕,溫燃忽然就想抽根煙。
抽煙還是蔣雅和教她的,她煙瘾不大,隻有心情極端不好時,才來上一根。
溫燃不知道這煙适不适合自己,盲目地點了一根,後腦勺上的發髻松垮,她心生煩躁,幹脆把發繩扯下來,任長發披散在肩頭,圖得一時弛懈。
清風吹過,發絲拂面,溫燃就那樣端着不算熟稔的姿态,抽上第一口煙。
奶白色煙霧袅袅升空四散。
她斷然沒想到,在她被嗆到狼狽咳嗽時,小洋樓三層落地窗前,出現了一道颀長清隽的身影。
男人穿着質地極好的半高領襯衫,潔淨無塵的天青色,袖口挽到七分,手臂沒入黑色褲兜裡,筋脈微凸,看似清瘦卻十足有力,腕處表盤被日光折射出清輝冷光,靡麗又華貴。
等溫燃餘光撇到,反應過來時,那道視線已經停留在她身上好半天。
男人神色淡然,水墨般的眉眼出塵如畫,穩如泰山地望着她,并不因她的愕然回眸移開半分,反倒隐約挑了下眉。
“……”
溫燃心尖猛烈一顫,下意識站直身姿。
不是薄祁聞又是誰?
然而為時已晚,不止薄祁聞發現了她,Amy也來到窗前。
比起薄祁聞饒有興味的注目,女人擰眉厲色地望着樓下的溫燃,“行啊,剛來幾天,都知道躲這兒偷懶了,還抽煙。”
薄祁聞似覺有趣般嘴角輕淺一勾。
眼睜睜看着溫燃在短暫無措後,馬上恢複鎮定,又心理素質極好地掐滅煙,重新開始紮頭發。
未施粉黛的一張巴掌臉,嚴肅起來有種異樣的倔強冷豔。
他倒是頭一次見到這麼處變不驚的姑娘。
相反,Amy怒火中燒,拿起手機想訓斥她一頓,結果還沒打過去,就聽薄祁聞循循開腔,“聽說她懂茶道?”
指尖一頓,Amy看向神色難以揣度的薄祁聞,“啊,是……”
薄祁聞望着她的目光逐漸意味深長,也不知具體哪一秒産生的興緻,男人緩揚起眉梢,“還挺個性。”
……
另一邊,溫燃兜裡的手機震了震。
她綁好頭發準備往回走,突然腳步頓住,拿出來一看,是Amy給她發的兩條信息。
第一條:【我拜托你!給我守點兒規矩行不行?】
第二條:【到三樓來,先生點名要見你!】
怒從中來的語氣迎面而來。
溫燃太陽穴一繃,心跳頻率瞬間脫了軌。
第一反應便朝三樓窗子望去。
卻發現,剛剛一直注視她的那道身影,早已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