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人進了大廳，江邱宛若完成了什麼巨大任務一般挺胸擡頭地走到車邊，動作利落地入座。

他啟動引擎的同時，偷瞄了一眼後視鏡，見老闆對待工作那麼認真，莫名地感到欣慰。

因為他自诩自己是一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沒有他，這世界早晚要散，成就感就是他人生最大的追求。

被叫起來加班的警察們一直到後半夜才陸陸續續地回家，期間進進出出的人都會掃一眼大堂前台處癱坐在地上的那個民警。

那麼多的人，誰也沒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倒是有好奇者會向所長打探情況。得知情況後不久，一傳十，十傳百，大家都知道了，然而竟是無一人站出來替他說句話，搏個情。

地面很冰涼，民警感覺膝蓋很刺痛，可都不敵别人落在他背上的目光來得恐怖和心寒。

他求饒過很多遍，在徹底絕望後，他就沒再掙紮，保持着一個動作久久未動彈。

反正回去後都要被打死，他還不如死在這裡呢。

吵鬧的警察局辦公廳恢複了寂靜，最後走的一個人像是沒有看到他，咔哒地将所有的燈都熄滅了。

月光慘淡地透過窗子投射到屋子裡，那微弱的亮光甚至離民警遠遠的。

他的年紀不大，可以說還正值青年，得到最多的教訓就是不停地挨打，盡管他并沒有做錯什麼。

畸形的成長環境造就了他猜忌、暴躁、狗仗人勢的各種性格特點，當最後的一根浮木也被摧毀後，也許他就真的沒什麼顧忌的了。

民警撐在地面的手緩緩握成一個拳頭，死沉的眼睛最後瞥了一眼監控。

然後就像個無事人一樣站起來，趔趄了幾步走到電腦旁，将某段監控拷貝到自己的u盤裡，然後就這樣大搖大擺地出了警局。

……

程三好第二天早上是被一陣接一陣的電話鈴聲吵醒的，而且是毫不間斷的那種。

昨晚睡得不好，夢到了一些不太好的陳年舊事，導緻醒過來的時候滿頭大汗，心跳加速。

她拿過床頭櫃上的手機，看着那好幾個人打來的未接來電，心裡預感不妙，果然下一秒就聽電話裡的人說：“大哥，快看微博，你上熱搜了！”

程三好皺着眉頭點進去，隻見關于#新生代流量小花暴力事件#強勢占據高位，後面跟着個大大的“爆”字。

“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接連發出了好幾個視頻，還買通了大量的通稿，熱度根本壓不下去！”

肖樂保的聲音還在源源不斷地透過手機傳過來，程三好發現其中一個視頻正是昨晚與那兩個人動手的視頻。

對方經過剪輯，去頭去尾，隻有她與犯罪分子的糾纏部分保存下來。

程三好告訴肖樂保，讓他不要擔心，挂斷電話後，接着點進了另一個視頻。

“你憑什麼打我？我爸媽都沒打過我！”

“你還我眼鏡……還我……”

“我真的很讨厭你，爸媽偏心你還不夠，還要奪走我什麼？”

“小心！”

“啊——”

視頻到這裡戛然而止，但程三好很清楚，接下來應該就是程偉國他們剛好回到家中，看到心愛的兒子從二樓樓梯上摔下來的情景。

然後就是直接對着她甩了一大巴掌，狠狠了推搡向牆面，在她爸的花瓶即将落在她頭上時，是一個叫孫翠的保姆阿姨說了句“先生，先送小泉去醫院要緊啊”，那對差點失心瘋的父母才急忙抱起程生泉前往醫院。

鬧哄哄的客廳裡安靜下來後，程三好還是覺得嗡鳴不斷，後來才知道自己右耳當時就内出血了，由于沒及時治療，落下了終身的毛病，聽力自然要比尋常人弱。

那個孫阿姨沒有跟着去，隻是進了一樓堆雜物的房間，當然那也是她的卧室。

别看程偉國穿得有模有樣，混得風生水起，實際上農村出身的他一輩子都在對自己的身世耿耿于懷。

他心裡越是自卑，就越是要分出了階級來，自然不可能給孫阿姨分配一個正常的房間。因為潛意識裡，他瞧不起孫阿姨他們這一類的人，隻能在這些生活吃穿用度上彰顯自己的地位。

當時程三好被一通揍了後，腦海裡隻有一個念頭：快跑——

可她又能跑到哪裡去，還有幾個月就高考了，手中的錢也都用來買那副遠視鏡了，難道——要靠外婆嗎？靠那六七十歲、惡病纏身的老人嗎？

程三好緊緊閉着眼睛，甚至不敢去想那個小老太婆，怕自己會心軟堅持不下來。

這麼多年都忍過了，那就再堅持堅持，可是等程偉國他們回到家，肯定不會放過她，到時候她該怎麼辦。

她真的，感到害怕。

就在程三好要被絕望徹底淹沒的時候，她聽到了一個聲音。

“孩子，拿上這些錢，走吧，走得越遠越好。”

女生睜開眼，看到是去而後返的孫阿姨。

“等躲過了這段時間，程先生他們沒那麼生氣了再回來也好，阿姨我——也隻能幫到你這些了。”孫翠将錢交到程三手中緊緊握住，接着拍了拍，神色心疼，“你要……好好活着，嗯？”

聽到她聲音中的哽咽，看見她眼中的淚水，程三好用手臂使勁地一擦眼睛，在視線再次模糊前重重地點頭，強壓着情緒說：“我會的。”

話音剛落，她朝門外拔腿狂奔，奪眶而出的淚水被抛卻腦後，恍惚中，她聽到身後之人略顯着急的話語：

“别放棄，好好活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