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持着那個微微側身低頭的姿勢好久都沒有動。
周圍角落裡堆着雜物,冷風從巷口吹來,簌簌地吹動着他的校服衣擺。
已入晚秋,他穿得薄,裡面一件簡單的白t,外面的校服拉鍊沒拉上,現在衣服上面斑斑駁駁地落着沾了一些灰和腳印。
撕扯灼燒的刺痛感源源不斷地,密如細雨一般傳遍全身。
一呼吸,針紮式的電擊感讓他硬生生中途停下。
江硯薄唇抿成一條直線,挺立分明的眉毛擰做一團,臉下拉着,下颌線繃成一把淩厲的刀鋒,咬了一下後槽牙。
冷風如刀片不停地刮蹭着耳朵外輪廓,寒冷遍布四肢百骸。
江硯松了拳頭,在這樣的時刻,突然特别想他那個的同桌,想她在溫暖的陽光下對他投來的一個盈盈的笑。
月輝清冷地潑灑在時間久遠,泛黃掉皮的牆壁上,江硯沒來由的,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就是去見她……
那種掏空靈魂的疲憊感似乎有了一點能量,他沒有在黑夜中沉淪,轉身深一腳淺一腳地,艱難地往巷口走去。
一次也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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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張悅她們道别後,程三好離開舞蹈室,卻沒有走上廣場,再從廣場進入教學樓,從教學樓又回到宿舍樓這條路。
這樣走較近,但她每次都與朋友們走相反的方向,也就是舞蹈室所在的這棟建築房屋後面的一條柏油馬路。
這條柏油馬路就在東門旁邊,平時學生們都來這裡排隊取快遞。
而這一條瀝青路一直綿延伸長,經過藝術廳,體育館,會一直到達他們高一的教學樓,直至食堂門口。
平時沒什麼人走,地面特别幹淨,隻有兩側鋪着紅磚的人行道和馬路相連的地方,會堆積着一些落葉。
她下了樓梯,轉過身往舞蹈室後面的路上走,行過一個小緩坡,她擡眼,忽然看見馬路對面,路燈旁邊站着一個人。
他沒再像以往一樣,穿着敞開的校服外套,雙手插在褲袋裡,微擡下颌懶散地站着。
男生的校服外套拉鍊一路拉到衣領頂端,雙手放在外套的兩個兜裡,站得不直,肩膀向前,弓着背。
看到她也不意外,眼睛直直地與她對視,像是早早就等候在此了。
程三好不到一秒就離開視線,她眼睫快速地閃動一下,手中握着的書包背帶已經變了形。
低頭,像是沒注意到江硯正在看她,擡腿下台階,走在柏油馬路的一側。
她向前,經過江硯身前,沒有停留。
道路兩旁都種着成排成排的桂花樹,枝葉淺發黃,風一吹落下,被卷着飛向了遠方。
程三好一直走到藝術廳旁邊,突然停下腳步,中指指甲一下又一下地劃着大拇指指腹。
過了一秒或者兩秒,她倏然轉過身,拔腿就跑。
書包不重,就是跑起來不大方便。
她完全顧不了那麼多,沿着原路返回,等到了舞蹈室後面那段路,她看見男生正要轉身往東門的方向走,不知為何急忙喊了一聲:“江硯……”
男生擡腳的動作一頓,他收回來,轉過身看着去而後返的女生。
程三好胸膛還在起伏,呼吸有些急促,她站在道路中間,看着人行道上的江硯。
二人之間隔着點距離,她說完那句卻安靜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才躊躇着開口:“沒事嗎?”
江硯的眼睛就沒從女生身上離開過半點。
她紮着丸子頭,可能因為跳舞的緣故,已經散了些,臉上沒有戴着眼鏡,沒有戴着口罩,露出了一張素白的,又純又乖的鵝蛋臉。
書包是淺綠色的,一件香芋紫的格子毛衣下,是一套完完整整的校服着裝。
她瘦,清清冷冷地擱那兒一站,很好看。
像是要将她現在的模樣烙印在心間,男生多看了幾眼,良久,他移開視線,嗓音落在黑夜裡很輕。
“我沒事。”
他的耳朵被凍得通紅,頭發在風的吹拂下略顯淩亂。
額前的碎發幾縷翹起,露出英氣的眉骨。
薄涼的眼皮略向下,深邃的眼眸裡依舊像含着一塊冷霜,感受不到一點溫度。
整個人瞧着和平日裡沒有任何一點區别,反正就是挺無所謂,冷冷淡淡的。
程三好現在離近了,卻一眼就看出了不對。
那眉間分明在隐隐克制着什麼……
當看清他衣服上沾染着的泥色腳印,她手指蜷縮,一下走了過去,擡腳站到人行道上,正面看着江硯,距離他隻有五十公分左右。
今天的江硯很不對……
程三好繃着唇,臉色看上去很平靜,實際上向前伸去捏住江硯衣服的手都在顫抖。
她低着頭,緊緊拽着他外套上有腳印的布料,問他:“……他們打你了?”
江硯這個角度看不清女孩子低着的臉,他直不起身,一直有點肩膀扣着向前的姿勢。
他聞言,揣兜裡的手指一動。
“……沒有。”
女生不發一言,擡起頭,松開手,轉瞬擡高手臂就要去拉他的衣服拉鍊。
江硯情急之下,急忙伸出手按住她,阻止她的行為。
程三好要微微仰頭才能看到他的臉,而就是這一個角度,她視線從男生臉上下意識移到他脖子處。
那雙骨節分明,細長筆直的手此時多處手指骨淤青,發紫,布滿傷痕。
他的手很好看,幹淨清爽,指甲平日裡也修剪得平整,尤其當他待得無聊時,下意識點着桌面的那個動作,程三好每次都被吸引,偷瞄一眼。
現在,看不出它本來的樣子……它遍體鱗傷……
盡管已經猜到了什麼,做好心理準備,也僅僅隻看到他露出手上的傷口,沒看見其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