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程三好轉入普通病房。
這期間來看望的人很多,但她沒醒,隻能待幾分鐘就離開。
消息沒有走露絲毫,現在網上沒有任何照片流出,黎芳園當時在家裡接到電話時,整個人都懵了。
她弄不明白智能手機,更是不知道怎麼打車,隻是笨拙地在家門口的大馬路上攔車,希望對方載自己一程。
好不容易坐上一輛出租車,司機師傅仗着這個老人什麼都不懂,惡意多繞了一圈,坑黎芳園的錢。
老太婆哪懂這些逃路,她整顆心都撲在外孫女身上。
從車上下來,她擡頭看着前面這棟高高聳立的醫院,捏緊了衣服。
她不識字,是天生的文盲,後天能夠識别幾個,都是跟着電視裡學的。
醫院門口來往都是人,有人離開,有人進入。
黎芳園四處找尋,找到一個類似護士裝扮的醫療工作人員,問她:“那個……急診科往哪裡走。”
周圍都是人,吵得不行,中間還伴随着各種廣播聲。
老人的普通話不标準,護士沒怎麼聽清,不耐煩道:“什麼?”
黎芳園挑着眉毛,大聲道:“我說,急診科在哪兒?”
護士皺着眉頭,随意地一指右邊:“那邊那棟樓。”
說着人就好像特别忙地走開了。
黎芳園眨着眼睛,按照對方所說的那樣往旁邊的一棟樓走去。
她身上穿着棉襖,黃底藍花的,布料很舊。
頭發照常挽成一個丸子墜在腦後,臉龐衰老,皮膚皺巴巴地攤在她臉上,嘴角周圍也長了皺紋。
她的眼睛卻很精神,别人打眼一看,不敢跟她較勁。
黎芳園走進大廳,徑直朝對面導醫台的幾個醫生走去。
“我是程三好的外婆。”她這樣說。
有名醫生從電腦中擡頭:“哦,剛才就是我給你打的電話,她現在已經脫離危險轉入了普通病房,左手邊走廊進去的第一間病房。”
黎芳園捏緊衣服口袋中的現金,問:“醫藥費——”
“已經有人全部繳納了,你不用擔心。”醫生低頭,沒在看這個老人。
黎芳園點頭,盡管沒人在乎她。
她腳上踩着一雙手工鈎織的高幫黑色針織棉鞋,褲子也是條加絨的大棉褲,顯得整個人很臃腫。
走到病房前,她輕推開門,卻見病床邊坐着個年輕男人。
他原先背對着她,這會兒聽着動靜也沒動。
黎芳園眉頭皺着,快走幾步,繞到窗邊看向那個男人的對面。
江硯正拿着塊濕毛巾在擦拭程三好的手,他神情很專注,直到前方光影暗淡,他擡起了頭。
“你誰?”黎芳園語氣不善。
江硯沒見過程三好的外婆,但他稍微一想,就能大概猜出她的身份。
他沒急着回答,而是将女生的手輕放到被褥上,拿着毛巾站起身。
“我叫江硯,是三好的男朋友。”男人離開凳子處,站到旁邊。
黎芳園臉色有點怪,她一時之間不知該信還是不該信。
程三好從來沒跟她聊過這件事,所以她也是現在才知道她竟然已經交上男朋友了。
她還站着,江硯就已經放下毛巾,詢問:“您是三好的外婆?”
黎芳園見他聲音放得輕,像是怕打擾到病床上的女生,這個小細節讓她稍稍放下了戒備,說:“對……”
江硯颔首,禮貌地示意:“先坐。”
病房是單人套間,旁邊有個類似待客廳的區域。
黎芳園沒去沙發上坐,她目光落在病床上的外孫女身上,沒有說話。
江硯見狀,提着一把椅子輕放在老人身後,淡聲說了句:“她沒了大礙,隻是還沒醒,别擔心。”
說着,他離開病房,留給人家兩孫女相處的空間。
房門被帶上,江硯卻沒走遠。
他這幾天大多時候都待在醫院,辦公也是随便找個椅子,一坐就是一天。
江邱買飯回來,見老闆筆記本合上拿在手中,自己向後靠在椅背上,一隻腳曲着,一隻腳向前伸展着。
他以這個姿勢半躺着,眼睛也閉上,看上去在休息。
江邱見狀,猶豫着走進,還未出聲,椅子上的男人就已經睜開眼睛,坐直身體,打開了筆記本電腦。
“……”江邱捏緊打包盒,半晌,還是說了句,“老闆,現在程小姐脫離危險了,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下?”
江硯沒接這個話題,捏了下眉心,翹着二郎腿,方便在上面打字。
他說:“我叫你查的那件事怎麼樣了?”
江邱沒再多嘴,回答他這個問題:“有了警察的相助,查起來方便很多,周民果然聯系過羅坤,那些簽證什麼的都是周民給他準備好的。而典禮現場羅坤之所以能夠攜帶刀具混進去,原因也是主辦方的一個工作人員被周民收買,給了他六十萬,現在人也已經被警方逮捕……但周民如今仍逃亡國外。”
其實江邱在得知羅坤捅程三好的背後竟然有江家的恩怨牽扯在中時,整個人當時心都顫了一下。
他是一個外人,隻是一個秘書,隻是一個助理,他不應該有這樣近乎是心驚,感歎命運不公的難受。
也許是江硯和程三好能走到一起真的太不容易了,更或者是他們将對方都視作唯一那種帶着強烈信念的重要。
江邱甚至都不敢去看老闆的神情,遑論他内心所想。
臨近傍晚,窗外沒有落霞,隻有裹着寒風在奔跑的雨霧。
那天下午,江硯沒吃飯,一個人在那待了很久。
江邱按照他的吩咐,給黎芳園在附近找了個酒店,帶她去休息。
黎芳園當時不肯,江硯說:“您回去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來看她也是一樣的。”
“不用,我就在這沙發上将就一晚得了。”黎芳園很執拗,主要是她不放心外孫女一個人待在這裡。
“今晚我守夜,你别擔心。”江硯像是能看穿她所想,“你舟車勞頓來到這裡,明天以一個好的精神狀态見三好,她才會放心,是吧?”
黎芳園見對方都那麼說了,隻能點頭應允,走之前,說了句:“……謝謝。”
江硯:“應該的。”
在門邊背對着病房的老人沒再說什麼,打開門跟江邱走了。
病房恢複安靜,江硯坐在凳子上,看向床上躺着的女生。
對面是一整個落地窗,窗外是一個矩形的花壇,裡面種植着小赤葉楠木,一叢一叢的,枝葉并沒有泛黃,而是紫綠色的。
在遠一點就是一條長街,兩側都是有些留下歲月痕迹的居民小區。
狹長的街道盡頭是一片一望無際的山野,朦胧,虛幻。
冬天天色總是黑得很快,長街兩側居民的燈逐一亮起,霓虹燈牌也閃爍起來,攤販開始營業。
江硯向前,手臂放到床上,腦袋擱在上面,側臉看着女生。
夜深了,外面走廊很寂靜。
—
翌日,熹微晨光透進病房。
就這樣枕在床上睡了幾個小時的江硯,在聽到病房門的咔嚓聲時一下清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