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逼仄又老舊的出租屋内,一個小女孩蜷縮着身軀側卧在不到兩米的竹席上,突然女孩皺起眉面露痛苦,最終騰地一下坐起,她環顧四周,稚嫩的眼中盡是與年齡不符的疑惑和驚恐。
萬顔記得,她好像是要猝死了?
剛才,準确來說是在她醒來前,萬顔忙碌于家中書房的商用電腦前,接連熬了三個大夜,肚子不期地咕咕作響。自打萬顔畢業後開始打工起,便長期不規律飲食,所以她的胃可謂十分抗餓,她也常不在意,隻是叫着畢竟煩人。
于是萬顔起身準備用自熱米飯維持基本的生命體征,不料剛站起便頭暈腦脹,眼前瞬間被黑暗侵蝕,胸口處也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攥緊,接着劇烈的痛苦侵襲,直到她完全無法自控身體。
這種失控像極被打了一劑麻醉,也像回到出生前住在母親子宮内的無知無覺,可以判定,她不是累到睡着,而是暈厥。
萬顔是個大齡單身獨居女性,十分在意人身安全,在屋外裝了紅外線監控,進出得使用專門的鑰匙,屋内還備有報警器和随手能拿到的防身工具。
可萬顔沒考慮過她會自身發作,突然到,連按報警器的能力都沒有。
要是就這樣死了,加上她不時厭煩跟人交流而在通訊軟件失蹤的習慣,等下邊的下屬員工着急到采取行動,恐怕她屍體早都生蟲并發爛發臭了。
可她竟然醒來,不在她家,也不在醫院。
萬顔一寸寸打量視野内,褪去剛醒來的迷糊,她越打量越驚覺熟悉,陌生而熟悉,又熟悉到令她戰栗。
不大的屋内,為節省空間她臀下的床緊靠牆角邊,正對另一面牆前放着比門矮許多的雜物櫃,櫃子上有頭頂天線的塊狀電視機,兩牆之間充斥着各種衣食住行的必須物品,如立在地面的電風扇、沒塞進線槽的電線、高處拉出的幾條挂置衣物的長繩……
雜亂而無章,俨然是萬顔曾經的家。
這裡,與屋外的小廳子和隔壁的小房間,是萬顔小學時,她、父母和哥哥四人住過的出租屋,因為實在小——小意味着租金便宜——母親又忙于維持生計,四人居住的物品雖不多,但都堆放着沒專門整理,可它卻承載着萬顔小學六年時光。
隻是萬顔小學畢業後不久,這兒便因為房東不再租賃而搬走,搬到同條巷子十幾米遠的另一處出租屋,在那兒又度過萬顔的中學六年。
當然,萬家并非隻租住過這兩地,這條巷子四通八達的附近,萬家四口人也停留過,卻有各種原因導緻待得不長久,于是萬顔對那些處所印象極淺。
此刻做夢般的境況叫萬顔差點跳起來,很快她發現自己的身體縮水了好幾倍,直闆又瘦小,宛如發育不良的青豆芽,毫無成年女性的曼妙婀娜。
萬顔再顧不了任何,忙起身,鞋也沒穿,地面灼熱微燙,提醒着一切不是幻覺,她快走了幾步,來到門後雜物櫃旁,踮起腳拿到嵌在釘子上的日曆小本。
——2011年8月12日。
萬顔小手微顫,又抓過目之所及的小圓鏡,日日見到的五官稚氣縮小在其中。右眉尾那顆後來激光祛除的痣尚且還在,将來嫌劉海打理麻煩的她額上正蓋着時下頗為流行的厚重齊劉海,頭發披散着長及鎖骨處,萬顔記得,因成年前不情願剪短,她上理發店準要哭,同時又每回都要打薄,哪像以後,把頭發當成寶貝養。
這樣、那樣的證據,都印證着:
她竟是從2035年來到2011年,橫跨了二十四年,近九千個日夜。可究竟是莊周夢蝶?還是僥幸獲得預測未來的本領?又或是小說中常見的死後重生?
無論如何,總而言之,此刻,她的确活在2011年!
萬顔徹底認知後,先是怔住了。
2011年的暑期,正值小學畢業後,那麼……她初中背過的單詞,高中刷過的題,大學時辛勤考的證、刷的績點,奮鬥多年賺到的巨款,憑雙手打拼出來的美好生活,不就都灰飛煙滅了?
想到這,萬顔心中不由歎息。不是她得了便宜還賣乖,實在是,前二十多年她就沒過上什麼好日子!
單說生活條件,她的父母沒受到過良好的教育,又背井離鄉在外務工,勉強地維持着衣食住行和對子女的投資。
在社會高速發展時代日新月日的期間,萬家沒抓到往上的機會,奔波于各種環境堪憂的出租屋。
甚至于,直到萬顔畢業後,她先還完國家提供的免息助學貸款,再攢了幾年錢,情況才逐漸好起來。
重新來一次,萬顔既不怕幸苦,也不擔憂未來前途,可她一路摸爬滾打都實現财務自由了,這眼一閉又一睜,對不起咱時間回溯重新練号吧,要又是活三十六歲的命,她上哪說理去?
不僅如此,二十八歲以後,萬顔便能做自己的主,現在成了小豆芽,所謂吃人嘴短,媽媽的話是必須要聽的!可享受過獨斷裁決的自由,她哪裡受得了萬事由父母決定。
萬顔考慮一番就不再擔憂,起碼在讀書時期,家裡對她的要求唯有學習二字,跟她的個人規劃沒有過沖突,等成年以後,上輩子管不住她,何況這輩子。
首要問題還是如何改善生活條件,也就是,窮與沒錢。
萬顔倒有許多點子,她從讀大學起嘗試兼職到三十五歲開始創業,期間幹過的工作就算沒有年歲數,一雙手恐怕怎麼也數不完,且她每幹一行都會思考複盤,市場如何、供需情況、優勢點在哪,賺不賺又大概能賺多少,等等。
就是目前她這麼一小個人,有心也無力,最起碼要民事權力獨立,何況還有高考這座大山需要跨越。
她自己是不行,不如撺掇父母整?可他們有多少現金流?向來自持着長輩權威的父母,能聽進她的建議,并行動起來嗎?或者,想辦法讓父母幹其他工作?她總得嘗試看看。
萬顔簡單思索着,俨然已完全接受回到2011年的事實,轉而投向一個成年人對現有生活不理想的改造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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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窗外天空有夏日夕陽,率先回到家的是萬顔媽。
門外先是清脆的鑰匙聲,叫萬顔産生一種近鄉情怯的煩躁,她盡量調動情緒,準備應對二十四年前家中的誰,大嗓門的女聲比人先到:
“顔顔!”
萬顔幾乎條件反射回喊:“媽!”
一呼一喚、一喊一答,好像是親人之間一種不可抗拒的習慣,又好似有那麼一串神秘序号深深刻在人的DNA上,觸發特定場景時就會顯性表達。
隻是,萬顔察覺自己語氣中隐含着期待後,就有些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