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放轉瞬消失在人海中,她窮追不舍,倉促間拐入一條行人幾希的深巷,巷内靜谧無聲,像是與一牆之隔的鬧市處在兩片天空下。
風貼地吹來,衣角跟着飄搖,九九立着,嘴角掀起嘲諷的弧度:真是賊心不死,不自量力。
這小狼究竟哪裡來的自信,不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出手挑釁,就因為初次交手用耀芒燈勝過一回?
真是好狂妄的單純。
如她所料,刹那間利劍“嘩”地劈開微風,直直逼近後背,在堪堪觸到紅衣的瞬間,九九猝然向後傾倒,利劍與紅衣擦肩而過,未傷其分毫。
擡腳踢向塗放執劍之手,塗放長臂一個橫掃避過了,九九順勢而上,左腳勾起腳尖踢他下巴,被他仰頭躲避;右腳點他腕部借力一個飛躍,人就翻到塗放身後,重重敲他後腦勺。
二人遠望而立,塗放明顯不服。
九九:“還不認輸?”
塗放嚷道:“我沒輸!”
“哦,沒輸。”九九不以為意,“就是屢戰屢敗而已。”
塗放惱羞成怒,提劍又同她打鬥起來,九九不想多做糾纏,幾個回合下來反剪住塗放雙手,按着他綁上捆仙索。
她拍淨手,欣賞了一會兒塗放被區區三圈繩子綁着而掙脫不了半分的不忿,後者掙紮了片刻終于意識到此物非凡品,不再動作。開口道:“我可以把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訴你,但是你得把耀芒燈還我。”
九九啧啧兩聲,似乎是被他的天真逗笑了,“你是階下囚不是座上賓,說話之前要看清自己的處境,你現在有資格跟我談條件嗎?”
塗放揚起頭不看她,一貫的高傲姿态。
“你可以說也可以不說,甚至可以胡說,我早晚都能查到,如今是給你将功補過的機會,說話之前要想清楚代價,懂嗎?”
塗放沉默了,九九從他眼中看到動搖。
綁着帶回實在引人轟動,也不能再變成狗,九九索性把他敲暈了放進海納盒中,此物不過巴掌大小,卻能裝下高山大海,這是五百歲生辰族長送她的禮物,而今還是第一次啟用。當時唐齊要拿自己的禮物換,九九享受了他一個月無微不至的照顧,又是捏肩捶腿,又是噓寒問暖,恨不能每日洗臉水都放上一百零八種花瓣以示誠心。
最後九九朱唇輕輕吐出兩個字:不換。差點被唐齊趕盡殺絕。
深巷外是熱鬧的集市,路兩邊鋪子林立,小商販支攤當街叫賣,吆喝聲一句接一句。九九快步走着,忽聞一陣騷動,扭頭一看,人群忽的退散到兩邊,路中心五六個官差開路,大聲呵斥着行人礙事,身後兩個仆從圍着的,赫然是黃爍這個二世祖。
此人趾高氣昂,一雙眼睛總往漂亮姑娘身上瞟。
未免再生事端,九九掩面走入最近的鋪子。
老闆笑眯眯過來招呼:“姑娘想看些什麼書?”
她擡頭一看,一排排架子上放滿了書,原來是書肆。
“随便看看。”
外邊黃爍停住不走了,九九往店内挪了挪,确保外邊看不見才不動了,她随意掃一眼,做出找書的樣子,看到一處時,目光定住。
“這都是曆年縣志,”老闆向她講解:“這些是本縣的,這些是鄰縣的,還有這些是石川縣的。”
複又從一摞石川縣縣志中抽出一本,“石川縣曾經出過一位仙君縣令,這一本就是寫他的。”
店内白日裡未點燈,一排排比人還高的架子遮去光亮,九九的神色在昏黃中不大分明。
“有所耳聞。”她說。
以為她不喜歡,老闆放下書轉而推薦更受女子喜愛的話本子,“姑娘往這看,這些話本都是經久不衰的典藏品,情愛故事纏綿悱恻令人魂牽夢萦。”
九九禮貌拒絕。
“其實若論起話本戲文之類,當屬無名居最佳,”掌櫃的仿若陷入遙遠的追憶,“我幼時常随長輩入無名居聽書,那些話本子或婉轉凄美或蕩氣回腸,總能将最俗套的故事寫得引人入勝,叫人欲罷不能。隻是這些皆為初代掌櫃所撰寫……”
“初代掌櫃?”
那不就是莫淮?
往昔讀給莫淮催眠的《四海風華錄》、在後山念了三天的《大清靜音》,那些莫名熟悉的筆迹漸次從記憶深處鑽出來,在今日塵埃落定。
他總叫人驚訝,好像把世間所有的事都走過一遍。
“不錯。”這人接着說,“說起來這掌櫃可是代掌櫃的大恩人,武功高強又行俠仗義,當年一人斬殺兩妖救下逃難的代掌櫃,而後不知為什麼,回來後将偌大的無名居交付給僅一面之緣的代掌櫃就再無蹤迹,那些話本也無底稿,幾乎全都失傳了”
九九知道,那根本不是什麼行俠仗義,或是他一時心血來潮,或是那妖惹得莫淮厭煩,所以才會出手,他是沒興趣管旁人死活的。莫淮救她時是這樣,救代掌櫃亦是如此。
他玩夠了,碰巧還撿了個人,自然潇灑離去。
“此等救命之恩知遇之恩,結草銜環也難能報答。”掌櫃的說得入迷,回神一看卻是眼前空空,哪裡還有紅衣女子的身影,隻有厚厚的一摞書上憑空出現的幾錢碎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