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首的一名侍君張了張嘴,半晌方道:“主子的病情又加重了嗎?”
梅長君并未回答,淡淡一笑。
侍君們怔怔地望向她。
明亮的燭光下,梅長君雪膚墨眉,微亮的雙眸仿若明珠生暈,朱紅柔潤的唇角微微抿起,怎麼看,都看不出她已病入膏肓。
可侍君們心下已經了然:“雖有些倉促,但大體布置均已完成,隻待主子下令,便可知會宮中,一同行動。”
梅長君笑着點了點頭,将契書遞給為首的侍君。
“你們在府中待了不少的時日,雖方便見面,總歸是有些束手束腳,此事結束,便可回到原本的位置了。”
為首的侍君從她手裡接過象征自由的契書,壓下眸中的痛色,恭聲應是。
梅長君目送衆人退出寝殿。
朔風又起,雪勢漸漸加大,将天地染成一片素白。
她望着窗外白茫茫的景色,憶起自己從幼時一路掙紮走來,所求甚多,如今放下過往,才終于真正地不懼暗夜,看見浮光。
三日後的清晨。
裴夕舟負手站在寝殿前的梅樹下,長身玉立,火紅的花瓣随風落在他的肩頭。
今日天色正好,大雪初霁,熹微晨光從天際灑落。
梅長君在女使的攙扶下走到門邊,便望見裴夕舟如松如竹的身影。
日光清淡,鋪灑在裴夕舟的眉梢,為他隽雅清緻的眉眼覆上了一層暖光。
察覺到梅長君的出現,裴夕舟一時沒有動作,隻是隔着數十步靜靜地望着她火紅的袍袖,眸光低垂。
梅長君緩緩走入庭院中,走到裴夕舟身前向他一揖:“恭喜首輔大人了。”
裴夕舟從她的語調中品出了幾分許久不見的肆意與輕快,猝不及防地擡眸,細細地望着梅長君如畫的容顔。
負在身後的手微微握緊,他狀似平淡地“嗯”了一聲,又輕輕問道:“你派女使來告訴我,今夜與我一同賞燈?”
梅長君微微點頭,擡手越過裴夕舟,慢慢地,十分認真地折下他身後的一枝紅梅,遞向他,粲然一笑。
“首輔大人意下如何?”
裴夕舟并未思索便徑直接過。
待梅枝落入手中,他再次擡眸,方察覺梅長君眸中的蕭索早已消散,隻剩清澈而靈動的坦然。
裴夕舟心頭一緊,以為自己看到了兩年前的梅長君,看到了禦花園初見時那令人心折的皓月清風。
“晚些時候,我來接你。”
梅長君點點頭,轉身向寝殿走去。
踏在雪上的腳步聲輕而柔,仿佛能落到人的心尖上。
裴夕舟望着逐漸遠去的紅衣身影,不自覺地擡起手,想要喚住她。
身後梅花飄零,他終是将手擱下,望着手中梅枝,陷入了沉思之中。
日暮,黃昏。
梅長君和裴夕舟着常服,下了馬車,踏入城西燈火通明的燈市。
月未升,燈山彩樓便如同皓月繁星,與天空中流雲飛瀑般的焰火交相輝映。
梅長君站在人潮如織的長街上,一改平日裡的淺淡安然,眉眼彎彎,在各處鋪子中流連。
“貴人們要看看面具嗎?”
一位白發蒼蒼、眉目慈和的老者指着自己鋪子上放着的面具,笑呵呵地介紹起來。
“這幾張白玉面具可是月樓的大師所作,今日上元夜,老朽特地尋來,隻為等些有緣人……”
裴夕舟望着鋪子上的白玉面具,眸光微動。
梅長君也有些失神,但片刻後便恢複了正常,嘴角微微一扯,輕輕拿起一張面具,望向裴夕舟。
“你喜歡便好。”
裴夕舟的眸光也恢複到以往的溫潤,輕聲笑了笑。
“兩位貴人再看看燈?”
老者一手接過裴夕舟遞來的銀兩,另一隻手娴熟地取下了一盞精緻的花燈,遞在梅長君眼前。
寒風吹過,花燈中飄逸的火光微微跳動,照亮了梅長君和裴夕舟如畫的眉眼。
“……不用了。”
梅長君似是想到什麼,笑着搖了搖頭,将白玉面具戴在了臉上。
二人離開燈鋪,穿過人潮,緩緩向位于正中的燈山走去。
細雪漸漸落下,風中燭火微晃,燈山的光芒逐漸朦胧。
歡樂的人群中突然傳來幾聲驚叫。
幾名黑衣人從側方陡然掠出,手中長刀映照着斑斓火光。
“小心。”
他身後傳來她的驚呼,以及一聲長刀入體的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