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鸢眸子噌地一下亮起來。
“真的?”
梅長君安撫地點點頭道:“有些把握,具體不好同你細講。我觀此事有些内情……若鸢或可一問。”
“好,好,我兄長不曾見過長君,你帶着我寫的話去,他應當能認出。”
宛若溺水之人抓上浮木,江若鸢匆匆忙忙提筆,幾行娟秀的小字落于紙上。
她一寫完,便有女使在學堂門口喚她。
“我今日偷溜出府,極有可能被發現,日後怕是難出。長君若有消息,還請差人于夜間到江家東側的偏門,我會讓女使在那兒候着的。”
江若鸢将紙條鄭重地遞給梅長君,俯身一拜:“深謝長君了。”
梅長君接過她遞來的紙條,囑咐道:“我知你定會接着打探消息,也就不勸了。但若鸢切記小心,莫要與家中人起正面沖突。”
她送江若鸢出了學堂,喚來守在屋外的女使。
“你先回府一趟,問問桑泠,他兄長午時可有空一見?”
做完這些,梅長君靜靜坐回書案旁,開始仔細回憶前世相關的一切。
她原先隻記得他是于暮冬之時死在獄中,死前以囚衣為紙,咬破手指以血作書,彈劾當朝首輔。
“臣孤直罪臣江繼盛,請以沈八大罪為陛下陳之!”
梅長君見過那血書,其直言朝局晦暗、民生凋敝,彈劾沈首輔貪污受賄、結黨營私。
一筆一劃,以血寫出,條條罪名可謂罄竹難書。
最後确實給了沈黨較重的一擊。
“可這時間是不是……”
梅長君自語道,聲音低得幾不可聞。
今年初秋未至,江繼盛便入了獄,若無人作保,不可能在牢中待上半年之久。
江家究竟想做什麼?
還是得先見江繼盛一面才好判斷。
梅長君一向是穩得住的性子,即便此時疑點重重,她也能收起心思,認認真真聽完先生的講學。
午時已至,她同趙疏桐告别後,離了書院去見桑旭。
“你要見江繼盛?”
桑旭一身飛魚服并未換下,顯然是從北鎮撫司匆匆趕來的。
“他下獄與科舉案有關,你身邊那位大人想必不會不聞不問。”梅長君颔首道,“我有江繼盛親妹的手書,你可有法子讓我見上一面,問些事情?”
桑旭沉吟片刻。
“你猜得不錯,我恰好被分派到看管江繼盛的位子上。他進了北鎮撫司,一言不發,江家地位尊崇,又事發突然,上頭沒有命令,我們不敢用刑,隻将他晾在那裡。”
“你若急着要見,我可以安排在今晚。”
梅長君面上浮現一絲笑意。
“勞煩安排。”
……
北鎮撫司門前。
黑沉沉的夜被火光點亮了些許,可這冷白的光亮在北鎮撫司四個大字的壓制下,顯出幾分幽森。
梅長君披着鬥篷,随着桑旭從小門入。
她慢慢跨過門檻,望着有些熟悉的布局,想起前世自己與一人在此處的笑談。
“這裡頭有些過于規整冷清了,指揮使日日居于此,不覺得生厭?”
“北鎮撫司十年如一日,習慣也就好了。”
果真十年如一日,一分一毫都未變過。
梅長君将沿途布局盡收眼底,随着桑旭走到地下。
“最裡面那間便是江繼盛,此時換班,你有一刻鐘時間問他。”
桑旭望着臉龐隐沒在鬥篷帽子中的梅長君,低聲道。
“我知道了。”
梅長君手中握着江若鸢的紙條,慢慢走下台階。
牢内火光幽黯。
她走到最裡間,便見一男子靠坐在牆邊,一動不動仿若入定。
“江繼盛……”
梅長君出聲喚道。
那男子緩緩轉過身來。
梅長君第一次見到了這因死劾被載于史冊中的江繼盛。
他慣常所穿的青衫已被換下,此刻着一襲髒兮兮的囚袍,額前發絲淩亂。
但當他擡眸望來時,冷沉的黑眸沒有半分落魄,幾乎可以讓人忘記他階下囚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