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歲時,顧老爺将她帶回顧府,這一住,就是兩年。
直到八歲那年,一位花甲老人路過,正撞見了和顧衍之一同踢毽子的她。
蒼穹之下,少女的身子靈巧得像隻貓兒,讓這曾稱霸江湖多年的劍客連聲叫好,當即說要交她學武。
那時畫扇還小,什麼都不懂,以為學了一身武藝就能保護身邊人,鬼使神差的便點了頭。
她走的那日,顧老爺和小顧衍之親自為她送行。彼時楊柳依依,他握着她的手漸漸松開,晨光之下,少年眸中多有不舍。
她在馬車上朝她揮手告别:“顧府保護了我這麼久,等我學成歸來,還我保護顧府,保護你。”
那時的她,自以為前途光明,殊不知半隻腳已踏入深淵。
甯玉山,天下多少人擠破了頭皮都進不去的地方,隻有真正進去過的人才知道,裡面是怎麼一番人間煉獄。
世人皆知,甯玉山是江湖正統門派,門風清雅,門内弟子皆以懲奸除惡為己任。卻鮮有人知道,這是一個披着名門正派外衣的殺手組織。
等畫扇看着滿地厮殺過後的屍體,猛然意識到這一點時,通往山下的橋鎖已然卸下,再沒了回頭的路。她能做的,就是拿起手中的刀,在一場又一場的厮殺中活下去,等待着黎明到來的那一刻。
在甯玉山的七年,所有的一切都是黑暗的,布滿陰霾的。
所有人,所有事,除了她那傻乎乎的小師弟。
或許是那老頭年紀大了想培養一個正統繼承人,又或許是有什麼别的原因,小師弟的待遇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他不用在一次又一次厮殺中去搶奪為數不多的食物,不用拿着匕首将自己的同伴逼上死路。就連他每日學習的東西,也是正統的武學劍術,而不是招招緻人于死地的暗殺術。
她的小師弟小小的,傻乎乎的,全然看不出門派中藏着的陰暗面,經常拿着師父給他買的糕點分給門中其他人,雖然他總是搞不懂,為什麼每隔一段時間就少了幾位師兄師姐。
所有活下去的人都承着他的恩惠,也不約而同地守護着他心中的美好,直到自己逃離門派,或者……死去。
後來小師弟不知因為什麼原因離開了甯玉山,再後來顧府出事,畫扇拼了半條命殺出重圍回到京都,兩人才又有了交集。
*
“你……記得我?”
小慕雲琛點頭,咿咿呀呀地說着話:“師姐……好……記得……畫畫……”
聲音雖不大,卻每個字都扣進了她心底。
畫扇本以為,隻有她自己一個人重生了。剛剛一番試探,雖然顧衍之并不承認,但以她的了解,顧衍之多半也是重生回來的。
可她萬萬沒想到的是,小師弟,居然也重生了。
一切匪夷所思。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們為什麼重生?又有多少人和他們一樣記得上輩子曾發生過的事情?畫扇隻覺得腦瓜子嗡嗡的響,愣是想不清這件事。
慕雲琛見她發呆,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拽了拽畫扇的裙擺,将畫扇的思緒拉回現實。
果然,人與人的悲歡并不相通。有人重生回到六歲手刃仇敵,有人開局隻有一兩歲連話都說不明白。
慘,真慘。
畫扇“啧啧”搖頭,問了慕雲琛些話,卻怎麼也聽不明白他咿咿呀呀的在說什麼。她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便帶着小慕雲琛回去了。
此時顧衍之已經換好了藥,穿着件白色裡衣闆闆正正地坐在床上。
“慕大夫呢?”畫扇将小慕雲琛放到一旁的椅子上,随手拿起桌上的撥浪鼓開始逗他玩。
“熬藥去了。”顧衍之見畫扇沒有要過來的意思,可憐兮兮地看了眼放在旁邊的白粥補充道:“我餓了……”
“哦,”畫扇賭氣不想理他,“不是說苦嗎?”
“真的有點苦……”顧衍之有些委屈,伸手想去端桌上的粥,一動便牽動了傷口,隻能眼巴巴地望着畫扇:“我疼……你喂我好不好……”
“裝!繼續裝!”畫扇隻當他是在賣慘,依舊不理他,“還是阿琛乖,比你乖多了。”
顧衍之低着頭,可憐兮兮地把被子往身上拽。過了一會兒,見畫扇還是不理他,他又從被子裡探出個頭來,聲音虛弱小得可憐:
“我難受……真的……沒騙你……”
畫扇聞聲回眸,見顧衍之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化着,由白色變成紅色,由紅色變成綠色,又由綠色變成了紫色。
别說,紫得還挺均勻。
這下畫扇終于意識到了不對勁,快步跑到顧衍之面前,一邊跑一邊沖外面大喊:
“慕大夫!慕大夫!救命啊!衍之哥哥出事啦!”
慕大夫聞聲火急火燎地沖進房間為顧衍之把脈,片刻之後,他拿起放在一旁的粥攪了攪,面色凝重:
“粥裡,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