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扇着實沒想到這問題兜兜轉轉了一圈,最後還是回到了自己身上。她愣了愣,緩緩站起身來,假裝猶豫了一會兒,開口道:
“回先生,畫扇以為,若國臨危難,定是有奸臣作祟。”
她聲音軟軟的,說出的話也因牙齒漏風而變得不太标準,卻刻意将“奸臣”二字咬得很重,一雙眸子陰測測地盯着顧衍之看,仿佛他真是什麼罪不可赦的大奸臣一般。
顧衍之聳了聳肩,心中覺得有些委屈,卻又無可奈何。他可憐兮兮地回看過去,見畫扇朝自己撇了撇嘴,繼續道:
“既是有奸臣作祟,為君者當慧眼識人,近賢臣而遠小人。為君者當忠義廉潔,不懼權貴,勇于谏言,為聖上除佞臣。國之危厄,先有内憂而後外患至焉,必先自内整饬。”
顧衍之無辜地挑了挑眉,覺得自己是該找個機會好好解釋解釋了,不然畫扇總覺得自己不是什麼好東西,趁他睡覺把他嘎了就完了。
雖然他也确實算不上什麼好東西,但也真沒畫扇想的這麼喪心病狂吧?
“甚好!坐下吧!”沈老夫子眼中的贊許更甚了幾分,他滿意地看着眼前二人,緩緩轉過身去繼續講課,隻留下坐在桌前的兩人大眼瞪小眼。
一堂課很快過去,轉眼已至黃昏。霞染天際,似錦如繡,餘晖灑落之處,大地皆披上一層金縷衣。
方才課上打瞌睡的人倒是一個比一個跑得快,才一會兒的功夫便連個影子都見不着了。
畫扇撐着下巴坐在案前,看見顧衍之緩緩朝自己走過來。
“不回家嗎?”聲音有些稚嫩,又溫溫柔柔的,一如前世一般,讓畫扇有片刻的恍惚。
畫扇揉了揉臉,講意識抽回現實:“奇怪,我都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了,都沒找出來哪裡有問題。是他們還沒開始行動?還是我們來錯了地方?”
“應當是還沒開始吧,這批用具還是年前發放的,家裡那批也是年前拿的,應當是沒問題的,再等些時日說不定就有線索了。”
顧衍之頓了頓,緩緩開口:“方才上課的時候你不是問吃什麼嗎?帶你去吃城南的桃花酥?”
“不要……牙都快掉光了,顧伯伯最近不讓我太多吃甜的……”
“你以前不是最愛吃那家桃花酥了嗎?今年的桃花開得正盛,就嘗一些沒事的。”顧衍之朝她伸出一隻手:“去不去?”
上輩子沒去甯玉山之前,畫扇特别喜歡吃甜的,尤其是那家大嬸做的桃花酥,隻取當季最新鮮的桃花制成,香氣隔着幾條街都能聞到。
每年的這個時候,顧衍之上完課回來,都會為她帶幾塊桃花酥。有時他回來得早,得了空閑,便拉着她去街上,将一整條街的酥點甜食都給買一遍,吃不完的便打包回家帶給府裡那些姐姐們。
可後來她去了甯玉山之後,便再也沒吃過那家的桃花酥了。别說甜點,早年她還未被“師父”重點“培養”的時候,每日甚至連飯都吃不上。
再後來她好不容易離開了甯玉山,卻再沒遇見童年賣糕點的那位大嬸。
想到這裡,畫扇抿着唇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搭上他的手:“就嘗嘗鮮,你可不許告訴顧伯伯!”
顧衍之輕聲應答:“嗯,不告訴他,走吧。”
他牽着她的手緩緩自屋内走出。微風輕輕拂過耳畔,花香袅袅讓人心醉。遠處山巒映于斜陽,輪廓分明,如墨染畫卷。
朱門巍峨,門庭外停着輛辎車,其上墨塊堆積。幾名身着素色衣衫的院役正于車前小心翼翼地将墨塊逐一取下。墨香隐隐傳來,為這書院增添了幾分雅韻。
“這墨塊的味道與屋裡那批不太一樣。”畫扇在階上停下來,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顧衍之明白了她的意思,上前不知同那管事的說了些什麼,便有院役恭恭敬敬地捧着塊墨交到了顧衍之手上。
他揚了揚手中的墨塊,緩緩将墨塊交給畫扇,眼巴巴的模樣活像隻等着主人摸摸頭的小狗狗。
“這兒人多,回去再說。”畫扇小聲說着話,将墨塊塞進袖中,還特地用手帕将顧衍之的手也仔仔細細地擦了一遍,才繼續牽着他的手往外走。
今日要去買桃花酥,顧衍之便随便找了個理由讓徳叔先駕車回去了。親眼看着馬車消失在視線中,他才牽着畫扇的手挑了條近些的小路走。
二人穿過小徑,踏過青石闆路,才走了沒多久,畫扇便突然覺得不對,輕輕撓了撓顧衍之的手心,小聲道:
“别回頭,有人在跟着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