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扇……”顧衍之緩緩在她身邊蹲下。他垂眸,借着窗外射來的微弱光芒,細細打量着躺在地上被打得遍體鱗傷的女孩。
良久,他才歎了口氣:
“别看了……”
他一手緊緊攥着畫扇有些顫抖的手,另一隻手輕輕蒙上畫扇的眼睛。
“既然害怕,那便不要逞強了。”
畫扇沒有應答,隻是搖了搖頭,将顧衍之的手挪開,“你帶藥了嗎?”
顧衍之便在身上摸索起來。他平日裡是會帶些藥,可今日出門時走得急了些,在身上翻了個遍,也隻找到白天給畫扇塗過的那小盒藥膏。
“隻有這個了,将就着用吧,但她這已是内傷了……全看自己造化……”
畫扇沒有吱聲,隻将藥接過去,埋頭将藥膏一點點塗在女孩身上。刺鼻的血腥味撲面而來,讓人忍不住想起甯玉山上那段她最不願回想的畫面。
她強忍着不讓自己幹嘔出來,顫抖的手指沾着藥,輕輕撫過女孩被打得血肉模糊的肌膚。
“我來吧。”恍然間,顧衍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取過她手裡的藥,聲音很輕,一如曾經無數個日日月月裡那般溫柔。
“我會陪着你的,我向你保證,那些事……不會再發生了,絕對不會了。等以後,以後我再長大些,有了官職,我就把甯玉山那壞組織一鍋端了……不會再讓那老頭禍害人了……你這輩子會好好長大的……真的……”
他将畫扇拉到旁邊,盡量讓她遠離那邊的血腥味,又從懷中取出手帕輕輕将她手上沾着的血迹擦拭幹淨,這才回到那女孩身邊,隔着手帕輕輕将剩下的藥塗在女孩身上。
窗外的雨聲逐漸平息,不知過了多久,他将已經空了的藥瓶放在地上,用另一方手帕将手擦幹淨,又仔細聞了聞,确定自己手上沒有血腥味,才靠近畫扇。
“睡吧。”他也想救,但如今沒有大夫沒有藥,甚至連能用來清洗傷口的熱水都沒有,能做到這份上,已是仁至義盡了。
畫扇也明白這一層道理,沒再說什麼,随便在地上找了個空位躺下。
這屋子本來擠得很,但因着剛剛這層關系,那些被拐來的孩子幾乎都因為害怕而擠到了離女孩最遠的角落裡,其他地方倒是空蕩得很。
她緩緩閉上眼睛,卻怎麼也睡不着。自他們三天前由鄧招娣二人“賣”到這裡,一路上已經被打死了四個孩子了,如今這個是第五個,也不知能不能活過今晚。
這般想着,她翻了個身,面對着顧衍之躺着,用隻有他們兩人聽得到的聲音道:“我是怕,可害怕不代表就要逃避。他們的生活原可以很精彩……我隻知道,我多救一個,就少一個人要遭受這些。”
她頓了頓,問道:“那你呢?你不怕嗎?為何還要跟來?”
“我怕死,可我更怕你有事。”顧衍之眨了眨眼睛,黑夜中畫扇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隻能聽見他的聲音在身邊傳來:
“阿爹,阿娘,還有你,是家人,亦是心底最重要之人。雖然重來一次,還是沒機會保護好阿娘,但好在還有機會保護阿爹,保護你。”
“你想做的事,我無權攔你,便隻能盡力陪你去做,你不嫌棄我一介文人給你拖後腿,我便知足了……嗯?畫扇?”
他一連串說了一大堆話,卻不知畫扇已不知什麼時候睡着了。這幾日跟着人販子翻山越嶺的,若是走得慢了,還得挨一頓鞭子,确實把她給累壞了。
三月的天,又剛剛下過雨,就這般躺在地上還是有些涼的。顧衍之噤了聲,自地上起來,想找些幹草給她蓋着,四下尋了一圈,卻沒找着合适的,要麼已經被其他人用着了,要麼便被從窗子飄進來的雨水打濕了。
他無奈地搖搖頭,将身上穿着的外袍脫下來輕輕蓋在畫扇身上,這才抱着手臂縮在畫扇身邊躺下,在牆角陣陣老鼠的吱呀聲中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來時,那件袍子又穩穩回到了自己身上。
一陣涼風從窗戶吹進來,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擡眼,卻見畫扇蹲在自己面前,正托着下巴百無聊賴地看着自己。
顧衍之穿好衣服從地上爬起來,隻覺得腦袋有些昏昏沉沉的,下意識問:“現下是什麼時辰了?”
“你問我?”畫扇眯着眼睛看着他。
他這才意識到這話問得不對,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也對……都到這來了,誰還記得時辰……”
話還沒說完,畫扇的小手便輕輕撫上來他的額頭。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讓他有些不知所措,臉“唰”的一下紅到了耳根。他隻覺得臉沒有來地發燙,而她的手冰冰涼涼的覆在他的額頭處,一時間讓他緊張地忘了呼吸。
“你看看,讓你逞能,自己身體什麼樣子自己還不清楚,好好的非得學什麼畫本子裡的脫衣服,現在好了,燒成這樣。”畫扇将手從他額頭上拿開,語氣聽着有些生氣。
顧衍之張了張嘴,試圖辯駁:“我上輩子是文官,又不是虛……”
然而這話還沒說完,便被畫扇瞪回去了。
他隻能縮了縮脖子,有些委屈地應答:“嗯……我下次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