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婉甯在一夜惶惶不安中迎來的旭日曙光。
她迫不及待地走出屋子。
眼前的景象卻令她茫然。
人字形的吊腳樓仿佛嵌在岩壁之上,黑紅的杉木支撐着屋架,頂端覆蓋着層層疊疊的杉皮,一眼望去樓宇層層疊疊,如花團一般簇集。四周蔥嶺環繞,若是從遙遠的水面遠眺而來,城寨便猶如藏在密林之中,令人難以辨别。
三面環水,勢若半島,果然是賊匪藏身的不二之選。
“女郎你醒了?”
角屋裡走出一位銀發蒼蒼的婦人,她身形消瘦,穿着一襲窄袖粗布長裙,黑底紅花,裙擺處繡着并不常見的圖騰。
華婉甯十分謹慎的往後退了半步低聲問道:“請問,這是何地?”
桑婆婆不清楚她的來曆,隻知道是寨主為六郎選定的媳婦,于是十分恭敬地笑着将人往堂屋裡頭引:“女郎,先坐下烤烤火吧,初春外頭冷!”
此時正值三月初七,這密林山地早晚濃霧密布,寒氣尚重。
華婉甯身上還穿着紅嫁衣,她見老婦人嘴巴嚴謹,隻好跟上去追問:“老婆婆,這裡是什麼地方?是誰将我帶來此處的?”
堂屋正中央是一個四四方方的石砌火塘,裡頭的火苗正一簇一簇地跳躍着,散發出令人溫暖的光束。
桑婆婆蹲在火塘前用鐵鉗子從灰燼裡夾出一截黑黢黢的竹筒,劈開之後裡頭是冒着熱氣的粟米。
華婉甯還固執地站在堂屋門口,她不敢輕易接受這位婦人的好意,就像昨晚那兩張月牙餅一樣,即便饑渴難耐,她也不敢動一下。
桑婆婆見華婉甯始終心懷戒備,隻好盡力安慰她:“女郎莫怕,先吃口熱乎的粟米飯吧。”
她笑眯眯地将竹筒往華婉甯身邊推了推:“六郎去巡河了,晌午就回來。”
“六郎是誰?”
她腦海中閃過昨晚那個面容冷肅的男子,水匪?桑青野?六郎?
“哎呦呦,六郎就是你的夫婿呀!”
一道尖利的女聲突然打破甯靜,屋内的二人循聲望去,隻見劉玉茹領着七八個婦人迎面而來,一個個手裡都抱着竹筐。
“桑婆子,這些是老寨主讓我替六郎置辦的。”竹筐裡擱着紅紅綠綠的綢布、大棗、花生······
桑婆婆瞅了一眼華婉甯。
她的臉色十分難看,充滿戒備地望着大家。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這究竟是什麼地方?”一種不詳的預感湧上她的心頭。
劉玉茹見新娘子說話了,立即笑盈盈地開口:“哎呦好妹妹,我是你大嫂子,這裡自然就是你的家呀!”她十分親熱地靠近,正欲拉起新娘子的手。
豈料,一襲華服的新娘眸光一沉:
“放肆!”
“哪來的粗鄙夫人!竟敢妄自稱大?”
她朱唇輕啟,潋滟的眸子施施然盯着劉玉茹的臉,她的聲音不大,卻充斥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嚴。
劉玉茹心頭一跳,伸出來的手亦僵在半空中。
随行而來的婦人們也都噤若寒蟬,手足無措地互相對望,衆人沒料到,這麼個如花一般的美嬌娘竟如此駭人。
這幅語氣措辭再配上杜丹一般的容顔,活脫脫像個高門貴女。
劉玉茹臉色讪讪地收回手,若是放在平日,她絕不可能受這等委屈;但此刻面對這位來曆不明的女子,尤其,她還是被自己丈夫擄來的,她真是端不起派頭,隻能尴尬地回一句:
“新娘子好端端的這是做什麼,公爹做主讓你進了六郎的院子,那你自然就是他的媳婦了,往後咱們都是一家人。”
她沖身後的婦人們使了使眼色,她們便七手八腳将東西擱在地上:“我們是奉老寨主之命前來送東西的。既送到了,就不打擾了。新娘子你好生歇着吧。”
語畢,衆人便烏泱泱往外走,一刻也不願逗留。
出了院子,劉玉茹一把拉住桑婆婆咬牙切齒地囑咐着:“待六郎回來,你趕緊催他們圓房,我瞧這女人一身反骨,想必睡過了才老實!”
跟在後頭的婦人們聽見劉玉茹這露骨的說辭,也都忍不住輕笑出聲。
“哎呀,想來六郎年少沒經驗,這媳婦娶進門自然得調教調教。”
“是呀,也不必拘于那些虛禮,按着頭拜了天地就算數了。”
“拜什麼天地呀,生米煮成熟飯就成了!”
······
婦人們你一嘴我一句,不懷好意地出着馊主意。
她們都是主寨來的,個個都是老寨主的近親門戶,論輩分都是六郎的嬸娘伯母,桑婆婆不敢反駁,隻好一再陪着笑臉才把人送了出去。
華婉甯站在廊檐下聽着那些無知婦人的粗鄙之言,看着她們烏泱泱地消失在視野盡頭,她滿腔憤怒無處發洩,隻能緊緊攥着自己的雙拳。
她告誡自己要冷靜下來,雖然尚不清楚自己所處的具體位置,但大抵可以猜測是某個異族寨子,或許還在蜀地域内。
自己畢竟是太子妃,遇襲失蹤此乃大事,官府必然會派人前來營救,隻要自己能堅持活着,就一定能夠獲救。
桑婆婆送完劉玉茹一行人往回走,迎面遇上了華婉甯。
“女郎,這是要去哪裡?”
“我想出去走走。”她不想坐以待斃,當務之急是弄清楚這寨子外頭是什麼情形。她提着裙擺快步往外走,全然不顧桑婆婆的阻攔。
可以一直紅繡鞋才踏出門檻,頭頂便有一道巨大的黑影籠罩而來。
桑婆婆在後頭驚呼一聲:“六郎,你回來了?”
六郎?就是他!那個水匪!
華婉甯擡頭望着赫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男子。
人高馬大、肌膚黝黑、五官冷肅。
想必就是他将自己擄回來的!還妄想娶她做妻!哼,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想到此,華婉甯的眼中不自覺流露出鄙夷之色。
桑青野薄唇輕啟,口氣冷峻:“這裡三面環水,背靠懸崖,你就算走得出寨子,也沒命逃出去。”
女子白淨的臉上寫滿了憤怒。
桑青野居高臨下的望着她,忽然覺得這一身紅嫁衣十分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