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順着嬸娘手指方向看過去。
隻見棗紅色的美人靠上斜倚着一抹纖細的身影,她雙手交疊着放在膝頭,風髻露鬓,淡掃蛾眉,夕陽為她柔白似雪的側臉鍍上了一層光暈,美人如畫,令人心動。
桑六郎目光忽而一閃,心口似有一片羽毛輕輕滑過。
“六娘子怕是沒做過農活兒,确實乏了,你快帶她回去好好歇着吧。”
六娘子?
桑青野聽見這個陌生的稱呼,不覺得眉頭微蹙,他的目光再度落到眼前這女子身上。
“嬸娘,今日一切可好?”
······
華婉甯是真的很累,靠在柱子上不消片刻就入夢了。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有人拍自己的肩膀。
她煩躁地睜開眼睛,一張黝黑的面孔赫然出現。
“别睡了,走吧。”
桑青野冷着臉喚她離開,華婉甯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坐在外頭睡着了。這對于自小家教嚴格的高門貴女而言,這是多麼有失體統的行徑!
她不由得兩頰一紅,慌忙站起身整理裙擺。
明芝和明桔挎着小籃子從樓上下來,正巧看見這一幕,六哥深沉的凝視以及六娘子绯紅的臉頰,自然理解成了小夫妻之間的柔情蜜意,明芝臉色一沉,明桔亦不敢吱聲。
在胡嬸娘笑盈盈地催促下,二人并肩走出了望樓。
踏上了鵝卵石小道後,華婉甯很快便忘記了方才的事,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腳下的鵝卵石小路,明桔說這些路大有玄機,她低着頭仔細辨認。
桑青野走在前頭步子邁的很大,華婉甯跟在後頭,一邊偷偷觀察鵝卵石,一邊還要擡頭追随他的腳步,難免有些力不從心。
經過一個交叉路口,前頭的人忽然停下腳步,華婉甯隻顧着看鵝卵石沒有留意,徑直撞了上去。
“嘶!”額頭傳來一股刺痛,她止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這人難不成是石頭做的?這麼硬?
桑青野饒有興趣的盯着她,劉玉茹說她傲慢無禮,惡語相向;可今日胡嬸娘卻說她溫柔恬靜,知情達禮。
呵,他心中忍不住冷哼一聲:還真沒看出來她是個八面玲珑之徒。
“走路不當心,想什麼呢?”
華婉甯揉了揉自己的額頭掩飾心虛:“沒,沒有。”
好在桑青野并未深究,轉過身繼續闊步往前,拐過了兩道彎,就見到了熟悉的門臉。
華婉甯還沒來得及仔細辨認鵝卵石的不同,就已經到了家門口。
桑婆婆正翹首以待,見一對璧人歸來,她激動地迎上來:“女郎累壞了吧。”
華婉甯确實很累,可是面對桑婆婆的滿臉關切,她還是矜持地回複到:“無妨,多謝婆婆關心。”
桑六郎睨了一眼,一言不發進了堂屋。
“快進屋,咱們這就開飯。”
華婉甯淨了手走進堂屋。
桑青野正蹲在火塘邊上夾烤好的紫芋頭。
桑婆婆端着湯盆招呼二人:“快來坐吧。”
這兩日,華婉甯隻是喝了些稀米粥,桑婆婆生怕她身體扛不住,特意做了補身子的膳食。
矮桌上擺着一缽熱氣騰騰荠菜稻米粥、一疊黑紫色的炒酸筍、一盤金燦燦的炸蛹子、還有一疊青綠色的,足有拇指大小,密密麻麻看起來像某種蟲子的東西。
華婉甯立即收回目光,她曾聽說過西南寨人喜食各類蟲蟻,但從來沒見過。
她今日勞作了一天身心俱疲,本想飽餐一頓的,可是面前這些奇怪的菜肴卻很難勾起她的食欲。
面對桑婆婆殷切的眼神,她隻能安靜地端起陶碗,一勺一勺,小口小口地喝着稻米粥。
桑青野低頭吃飯一言不發,桑婆婆見桌上的菜肴似乎不太合她的胃口,有些懊惱:
“新娘子,今日這些是寨子裡常吃的蟲菜,雖看着不雅,但是卻有大補之效;額,你若是吃不慣也無妨,你告訴我愛吃什麼,明日我一定做。”
華婉甯見桑婆婆如此關照自己,不免有些愧疚,她吃不慣筍子,可是這裡的人似乎餐餐食筍。
想到自己早晚會走,她便不想再給桑婆婆徒增麻煩,于是禮貌地拒絕:“不必了,每日有一碗稻米粥即可。”
她向來少食,從前在家中時,庖廚為了她的膳食簡直是挖空心思,四方珍馐,八方美食都搬上桌來,可惜她就是吃不了幾口。
她的客氣與疏離落在桑六郎眼裡,卻渾然變了味道,桑婆婆對她盡心照拂,可她還端着這副矜貴架子,這分明就是不識好歹。
于是他冷不丁沖她道了一句:“愛吃不吃。”
華婉甯驚詫側目,他已然将一碗飯吃的幹幹淨淨,筷子裡頭正夾着一粒金黃色的東西。
她本想與他辯駁幾句,可眼睜睜看着他将那東西放進嘴裡,口齒齊動,咀嚼得津津有味。
霎那間,喉間湧上一股惡意,華婉甯飛也似地沖出堂屋附身在竹叢旁邊幹嘔起來。
太惡心了。
實在太惡心了。
這世上,怎麼還會有人吃蟲子!!!
桑青野沒有料到她的反應如此劇烈。
“哎呦,這是怎麼地?”
豆芽從外頭進來,正巧看見這一幕。
今日聽明桔她們幾個說,新來的六娘子脾性極好,溫柔善良,所以他才大着膽子來蹭飯的。
桑婆婆忙端着一碗清水追出來幫她潤口。
華婉甯隻覺得口腹發酸,捂着胸口難受地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