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的華婉甯已經收回手,端端正正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劉玉茹進了門将茶水端到公爹身邊,伺候他喝茶潤氣。
不知自己離開的這會兒功夫,他們說了什麼,她小心翼翼地觀察其餘三人的神色,卻絲毫看不出什麼端倪。
又坐了片刻,桑青野就起身帶着新婦告辭了。
劉玉茹送他們倆出門,看着伉俪二人并肩離去的背影,她的心中卻惴惴不安。
六郎有沒有向公爹告自己的狀?
六娘子有沒有趁機譴責桑安的匪寇之行?繼而向公爹讨公道?
二人有沒有聯手向公爹示好?
如今公爹卧床不起,下一任寨主卻遲遲沒有落定,這老東西不見得會屬意自己的親兒子,萬一真的讓六郎當寨主了,未來的日子,可就難了。
萬千頭緒從劉玉茹心頭劃過,她望着黑暗的街道,扭身進了大門。
青城寨。
桑婆婆等了整整一日,傍晚隻見豆芽他們幾個兒郎背着魚獲回來,挨家挨戶的分魚,因遲遲不見六郎兩口子,于是桑婆婆向他們打聽二人的行蹤。
豆芽卻嬉皮笑臉地說:六哥和六嫂故意掉隊,在後頭說悄悄話呢。
衆人聽罷哄堂大笑。
入夜時分,二人才回到小院。
桑婆婆已經炖好了黑魚湯,熱氣騰騰的吊鍋裡頭咕嘟咕嘟冒着香氣。
華婉甯早就餓了,若不是路上耽誤了,她恨不能早早回來喝魚湯。
“快,趁熱喝吧。”桑婆婆熱絡地招呼二人吃飯。
今日的矮桌上再也看不見蟲菜和腌酸筍的蹤迹,濃稠的黑魚湯配上現烙的熱餅子。
樸素卻讓人食欲大開。
華婉甯撅着嘴,輕輕呼氣,溫熱的魚湯順着唇舌一路滑入腹中,實在令人滿足。
桑青野就沒她這麼怡然自得了,他心裡記挂着伯父的病情。
方才在路上時就追問她,可是華婉甯卻沒說出個所以然來,以至于此刻,桑青野黝黑的眸子充滿狐疑地盯着她:
“你是不是诓我?”
“沒有。”華婉甯睨他一眼,心想這人還真是猴急:
“我方才不是同你說了麼,你伯父的病情并不算很嚴重,但為何久病不愈,我還需看看從前醫士給他下的方子才能解惑。”
溫熱的黑魚湯下肚,華婉甯隻覺得渾身發熱,四肢都暖暖地,十分舒服,于是忍不住抿了抿嘴唇。
“你明日帶我去找從前給寨主治病的大夫。”
桑青野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隻能颔首聽命。
“婆婆,還有魚湯嗎?”
華婉甯偏了偏頭正好對上桑婆婆含笑的臉龐:“我還想喝一碗。”
桑婆婆可高興壞了,六娘子的胃口總算是打開了,立即手腳麻利地為她又添滿滿一碗魚湯。
火塘中瑩瑩跳動的火苗照亮了堂屋裡的三人,屋外樹影婆娑,夜風裹挾着天邊的濃稠黑雲一點點靠過來,遮蔽了皎皎月華。
睡到半夜,果然落雨。
噼裡啪啦的雨點自天空傾瀉而下,從斜風細雨到傾盆漫天不過短短片刻功夫,華婉甯裹着被子睡的正香,恍惚間聽見外頭院子裡一聲巨響。
枝葉摩挲夾雜着樹枝斷裂的聲響。
她氣惱地翻過身,今夜好不容易睡個安穩覺,此刻她是無論如何也不願睜眼的。
堂屋裡頭的油燈被人點亮了,伴随着嘩啦啦的水流聲和腳步聲。
桑婆婆似乎也醒了,她和桑青野不知在說什麼,聲音壓得很低很低。
約莫半刻鐘後,一切又恢複了平靜。
唯有耳畔傳來連綿的雨聲,華婉甯眯着眼很快又沉入了夢鄉。
油燈發出微弱的光亮,勾勒出男子魁梧又狼狽的身影,他獨自一人站在泥濘的院落中,冰涼的雨水沁濕了身上的傷口,他也全然不在意。
翌日,大雨過後,碧空如洗。
華婉甯一覺醒來竟已天光大明。
她昨夜睡得極好,今日起來隻覺得渾身清爽,這幾日勞作的疲憊一掃而光她梳洗妥當後便歡快地走出卧房。
可院子裡混亂不堪的景象卻令她瞬間傻眼。
原來昨晚不是在做夢啊!
院子西北角上本來種着一株茂密的垂葉柳,口徑足有碗口大小,此時竟攔腰斷裂開來,巨大的樹冠不偏不倚砸在柴房上頭,屋脊盡毀,碎瓦破木散落一地十分慘烈。
呀!
華婉甯愣了愣,才猛然想到桑青野呢?
他這幾日都睡在柴房裡頭,如今柴房塌了,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