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雀兒的爹娘才姗姗來遲,雀兒娘抽抽搭搭地進了門,見孩子在六娘子懷裡,她竟上前一把奪過。
華婉甯防備不及,一個趔趄幾乎栽倒,幸而桑青野及時攬住她。
一番動靜卻驚擾了懷中的雀兒,孩子立即嗚嗚咽咽的哭鬧起來。
桑青野蹙眉不解:“雀兒娘,你這是做甚?”
對方卻憤憤不滿地的望着六娘子:“我送孩子去讀書,誰知竟染上了怪病···”她淚眼婆娑,言辭間指責的意味再明顯不過,礙于寨主在此,她還有更多狠毒的話不敢說出口,隻好化成厭惡的眼神,刀子一般投向六娘子。
“對不住,對不住!”老實巴交的雀兒爹隻好躬身賠禮:“寨主莫怪,莫怪,我們這就回去了。”
二人拉拉扯扯地出了門,全然不顧懷抱裡還哭泣的孩子。
“你沒事吧。”桑青野略有擔憂的看向華婉甯。
雀兒娘親剛才那一拽,力氣不小,華婉甯隻覺得兩臂硬生生的疼,可身體的疼痛卻遠遠比不上她心裡的難過。
她垂着臉抿着唇不語,一雙潋滟的杏眸卻悄無聲息盈滿水氣。自己真心誠意教孩子們讀書,卻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成為了衆矢之的?
這一刻,她的心中除了氣憤,更多的是委屈。
“六娘子你莫氣惱,咱們寨子裡的人,沒讀過什麼書,那劉玉玲今日發難與你,恐怕也是為了······”黃萬中說了一般,忽然又停下來扭頭看了看桑青野:“為了出氣。”
華婉甯心中已有猜測:“她是劉玉茹的?”
桑青野:“胞妹。”
果然。
華婉甯并不意外,但比起劉家姐妹雲雲,她反而十分憂慮地看向黃萬中:“黃醫士,依您所見,孩子此番病症會不會是溫疫所緻?”
語落,屋内三人皆沉默。
黃萬中踟蹰許久後才幽幽開口:“六娘子所言,與老夫心中所想不謀而合。”他長歎一口氣面若黃土道:“先古醫書曾記載:厥陰不退位,即大風早舉,時雨多降,濕令不化,民病溫疫。”(引自《素問·本能病》)
華婉甯颔首,轉而又見身側的桑青野面露不解之态,于是耐心向他解釋:“先古以為溫疫與五運六氣變化異常有些許關聯,故有金疫、木疫、水疫、火疫、土疫“五疫”之稱。”(《素問》遺篇)
桑青野雙眉緊鎖:“那此番···”
華婉甯低聲道:“蜀地地勢低窪,濕熱之氣尤盛,漢人寨又位于曲水之畔,密林之中,暴風疾雨,霧露不散,是為水疫;想來孩童體弱所以病症初顯,若是不及時根治,隻怕波及甚廣,你我都不得幸免。”
語落,她深邃的眸子緊緊盯着桑青野,眼底的悲涼漸漸漂浮起來,她家中藏書萬千,自幼博覽群閱,曾偶然讀過:百餘年前江州大疫,死者十七八,城郭邑居為之空虛,而存者無食,亡者無棺殡悲哀之送。大抵雖其父母妻子也啖其肉,而棄其骸于田野,由是道路積骨相支撐枕藉者彌二千裡,春秋以來不書。
疫者,滅頂之難也。
桑青野沒聽過江州大疫,他自幼生在山野,見過不少病死之人,卻從來沒見過所謂五疫,于是連聲追問:“可有醫治之法?”
華婉甯看着他充滿期待的目光,思忖後緩緩說出自己的想法:“若要确保萬無一失,當務之急是先将染病的孩子們分隔照料,以免病症繼續傳播下去,至于之後······”華婉甯無助地看向黃萬中,她到底隻是看過些醫書典籍,若論實操,是萬萬不及醫士本人的。
黃萬衆仰頭望天,心中亦是思量萬千:“所為疫病,定有源頭,咱們除了分隔病患,還急需尋到此疫根源所在,否則,亦束手無策。”
桑青野聞言,幽深的眸子裡閃過一絲明亮的光芒:“如此說來,還是有法可循的!”
他看得出來無論是黃萬中還是阿甯,都表現出萬分憂慮,疫病固然可怖,但他相信人定勝天,自己作為一寨之主又怎能看着整個寨子的親族身陷險境?
華婉甯看着桑青野輪廓分明的臉上顯出幾分剛毅,仿佛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亦不會遲疑片刻。
不知為何自己竟被這份一往無前的勇氣所感染,眸光不由得微微一沉,紅潤的唇瓣輕輕開啟:“事已至此,咱們索性分頭行事,哪怕有一線生機,也要作萬全的努力。”
桑華對視一眼,無聲地情緒萦繞在眼底,而後又齊齊看向黃萬中,後者被動承接着二人灼熱的目光。
“這···”
黃萬中虛長桑青野十餘歲,幼年便跟随師傅姜鶴年有雲四方,學了些尋醫問藥的本領,出師之後他孤身前往雲夢澤,不想卻身陷險境,幸得桑家兄弟相救,後來他索性就跟着桑家人一道兒落水為生,兜兜轉轉來了漢人寨,這一住,就是十五年。
曾經也動過離開這裡繼續雲遊四方的念頭。
可是,終究沒有下定決心。
如今,疫病當前,自己又如何能退?
黃萬中無奈地搖了搖頭,似乎是在感慨命運的重重考驗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罷了,你們夫婦既齊力抗疫,我身為醫者又怎能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