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青野悄然退出騰家竹樓,但他并未立即返回漢人寨,反而借着雨幕的遮掩,穿梭于苗寨各家各戶的竹樓之中。
此刻不少的苗人男子都戴着鬥笠扛着工具往龍門跑去,一路雨水混合着泥水,大家很快便濕透了,于是有人忍不住抱怨起來:
“今年真災禍連連!!”
“誰說不是呢,如今疫病未除,孩子們接二連三死去,今日又逢水患····”
“全都怪那些漢人!!!!若不是他們殺了巫師,咱們豈能遭此厄運?”
“快别說了,若是河水漫過了擋水牆,寨子就岌岌可危了。趕緊跟上!!!”
一群人冒着雨幕烏泱泱消失在夜色中。
桑青野隐約聽見有人哭泣,他循聲望去,隻見一戶人家半開的窗棂内,正有一對夫妻和一個半大的孩子。
那孩子約莫五六歲,滿臉都是紅腫潰爛的痕迹,此時已經一動不動地躺在了榻上,婦人與丈夫正圍着孩子痛哭。
“我的兒呀!你怎麼就這麼走了?”
“娘對不起你呀!我的兒呀!”
父母撕心裂肺的哭聲卻被碩大的雨幕壓下來,好似無邊瀚海中投入了一顆微小的沙礫,甚至驚不起一絲漣漪。
桑青野隔着窗子望向那個不幸喪命的孩子,沾滿雨水的掌心默默收緊。
“快别哭了!”門外走進一個中年婦女,掃了一眼屋裡的情形便開始低聲催促起來:“今夜首領家還在舉行祝禱儀式,若是哭聲驚擾了神明,可是天大的罪過!!!”
那中年婦人滿臉詭異的虔誠,似乎一條鮮活的生命,都比不上一場儀式重要。
“你們趕緊找個席子把孩子裹起來。”她指了指西北方向:“送到密林對面那片亂葬崗去!”
失去了孩子的夫妻兩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遲鈍的望着那中年婦人。
中年婦人見狀隻好低聲說:“這是首領交代過的,所有得了疫病的孩子,不能葬在咱們自己的地界上!!!”
桑青野沉默着聽完這段話對話,似乎對于事情的來龍去脈,有了更為清晰的了解。
*
直至黎明時分,雨幕方才停歇,山間吹過一陣清涼的野風,每一片樹葉都好似被精心雕琢過,翠綠欲滴,光潔飽滿。空氣中混合着泥土與青草的氣息,猛猛一嗅,直叫人神清氣爽。
華婉甯這幾日睡的都不大安穩,尤其昨夜。
“六嫂,你怎麼這麼早就醒了?”明芝起來時就看見六嫂已經站在了院中。見她穿着一件紫草染色的粗布長裙,烏黑的長發挽在腦後,膚白賽月,明眸皓齒。整個人就好似那大缸裡那初生的荷花一般,脫塵出新,亭亭玉立,令明芝眼前一亮。
華婉甯緊緊自己的衣襟解釋道:“昨夜雨聲太大,吵得人睡不着。”
說話間,二人手挽着手往屋裡走,想着去看看孩子們。
小陶兒卻叫住了她:“六娘子,外頭有人找你。”
華婉甯正确的奇怪,想說一大早誰來找我?
“見過六嫂!”隻見桑羽出現在門口。
昨日雨水沖刷了一夜,院落内外皆是一派窗明幾淨之态,此刻襯着他一身白衣,眉目清朗,款款站定在距離華婉甯幾步之外。
華婉甯淡然回禮,可身側的明芝卻有些不不安,小女兒特有的羞赧目光不自覺飛向桑羽那端,若不是七郎體弱,終日閉門不出,就以他這般姿容體态,如何不叫寨中女兒們矚目期盼?
“七公子怎麼過來了?”華婉甯分明記得桑青野下令要玄、白二寨閉門不出的。
桑羽聽六嫂這樣問,亦未有慌張之色朗朗道:“我有急事尋六哥,等了一夜都不見他。沒法子,這才來叨擾六嫂的,還請嫂嫂見諒!”
對面的華婉甯隻好擺擺手:“無妨。”實則,她心中對桑青野的行蹤也有些挂心,一連三日都不見桑青野出現,不隻是他,連丙安、豆芽也沒再來過大宅,或許他們有事要忙,不然依照當前的情形,桑青野一定要回來看孩子們的。
“不知是何急事?”
見六嫂開口問了,桑羽便直言問道:“六哥可是找到了祛除疫病的方法?”
華婉甯聞言并不急于回答,反而關切地問桑羽:“先前黃醫士炮制了強身健體的丸藥,六郎特意叮囑人送往各寨去,你都收到了吧?”
桑羽緩緩舉起扇子,掩在口鼻前,輕咳一聲後才道:“收到了,我亦命人将所有丸藥都挨家挨戶發下去了。”
華婉甯聞言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那就好,咱們常年住在這密林深處,本就雜症頗多,你務必叮囑親族,無論男女老少都要按時服用,保重身體。”
桑羽見華婉甯有意與自己兜圈子,便知道她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