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顫着手,從桌面上拿起一張又一張便簽。
「我的小滿,已經是大姑娘啦。——外婆」
「阿滿真棒,永遠都是外婆的驕傲。——很愛很愛你的外婆。」
「我的小寶要和過去一樣,多笑笑啊。——一直愛你的外婆。」
「小滿,明天也是新的一天。——外婆。」
「阿滿啊,難過了就和外婆說,外婆一直在你身後呢。——愛着你的外婆。」
「小滿,外婆在呢。——外婆。」
「小滿要按時吃飯,按時長大。——外婆。」
「小滿,剩下的路,外婆會在你身後看着你噢。——愛你的外婆。」
……
何滿再也忍不住。
這一瞬間,她感受到了萬千真切的愛意。
就好像,外婆還在。
她知道,這份愛是四十九班的同學凝聚的。
這份感情太難得了。
何滿想,她會永遠記得,在枝桠瘋長的六月,有人帶着對她的愛于地下長眠,也有二十九個人把這份愛托舉到她的面前。
-
何滿雖然是剛回學校,但因為前段時間一直在自學,落下的課業并不多,所以一天下來,适應得還算可以。
臨近放學的時候,何滿小心翼翼地把那些便利貼都放進一個嶄新的筆記本裡。
等她粘完,下課鈴聲剛好響起。
何滿收拾了一下書包,對秦蕩說:“走吧。”
秦蕩“嗯”了聲。
何滿沒騎她的電動車,五個人還是坐校車回家。
一路上,溫緻繁和溫樂繁盡挑班裡發生的有趣事兒講給何滿聽。
何滿眉目舒展了些,眼睛彎彎地附和着。
等到了256号,秦蕩站在何滿身後,說:“你先進去吧,我看着你。”
何滿抿着唇應下來:“你也早點休息。”
說着,她的手搭上門環,下意識一擰,門沒開,她才反應過來任素英已經不在家了。
門被鎖上了。
她壓下心裡的落差,從書包裡掏出鑰匙,把門鎖打開。
“吱呀——”
門開了。
何滿踏進去,回過身,秦蕩還站在夜色裡,手裡的手電筒灑出一點光。
“我回家了,拜拜。”何滿朝秦蕩揮了揮手。
“拜拜。”秦蕩說。
他站在門外,看着何滿家中卧室的燈亮起,這才提步離開。
……
何滿開了卧室的燈,把書包放下,腳下步子一轉,便朝廚房走去。
剛走了兩步,她又停住,自嘲地笑了笑。
她這些下意識的行為真是不少啊。
今天沒有外婆給她做夜宵,以後也不會有了。
她要習慣。
何滿簡單洗漱過後,便躺到床上開始醞釀睡意。
可惜天不如人意,她翻來覆去睡不着,心裡煩悶,索性爬起來打開台燈,從書包裡找出一套模拟試卷來做。
第二天一早,何滿是在書桌上醒來的。
她趴着睡了一整晚,渾身關節都不得勁,骨頭像散了架一般用不上力氣。
往日這個時間,任素英正把早飯往桌上擺,何滿洗漱完就能吃到。
今天的客廳和廚房都靜悄悄的,何滿垂下眼睫,一個人收拾好一切,出了門。
……
日子波瀾無驚地過着,何滿漸漸接受了任素英已經離開人世的事實。
隻是午夜夢回的時候,枕頭還是會被打濕。
-
六月末。
天氣已經很熱了,繁盛的梧桐樹葉間開始有不絕的蟬鳴聲。
清集中學按慣例放周假。
何滿和秦蕩剛走進2号街,就瞧見門口停了一輛黑色賓利。
她沒見過。
“你家今天有人過來?”很顯然,秦蕩也看見了,問何滿。
何滿搖搖頭,說:“不知道,沒人提前和我說。”
然而她心裡卻隐約有了答案。
兩個人又往前走了兩步,車裡的人像是看到了他們,打開車門下來。
是何擎宇。
何滿心裡的猜想成了真,她心裡一沉。
她大約能猜到何擎宇是為何而來。
自從任素英去世以後,何擎宇以一周一個電話的頻率,問何滿要不要回京城。
“爸爸,我在清集鎮很好,不用回去。”何滿每次都換湯不換藥地如是說道。
然而每次都是以何擎宇的“你再好好考慮一下”為結尾。
如此循環往複,直到今天,何擎宇直接驅車來到清集鎮。
何滿搞不明白他為什麼在任素英去世後這麼執着于讓她回京城。
三個人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面對面站着。
何擎宇上下打量了一下何滿身邊的秦蕩,輕一點頭,算作招呼。
他很快把視線收回到何滿身上來:“小滿,爸爸找你有點事情要說。”
何滿側頭對秦蕩說:“你先回去吧。”
秦蕩點了點頭,禮貌地和何擎宇告别:“叔叔再見。”
何擎宇擡起一隻手,腕間的勞力士折射出一點光:“好。”
何滿上前兩步把門打開,對何擎宇說:“進來吧。”
何擎宇跟在她身後,甚至還沒等進屋坐下便開口道:“小滿,爸爸這次來,是特意來接你回京城的,學校和老師爸爸已經給你聯系好了,回去就能接着上,家教我也給你請好了。”
何滿一直沒說話,直到她沏了一壺茶,和何擎宇一起坐在沙發上以後,才開口道:“爸爸,我說過了,我不想回去,而且我不喜歡頻繁轉學。”
何擎宇保持着溫和的語氣,問:“能告訴爸爸為什麼嗎?你外婆現在已經不在了,為什麼還不想回去?是因為有其他你舍不得的人嗎?”
何滿聲音低低地說:“沒有,就是覺得清集鎮很好。”
“那你是準備永遠都不回京城了嗎?就在清集鎮這個小地方?”何擎宇聲音微微拔高。
“也許吧。”何滿聽到他的話,表情冷下來,“還有,小地方怎麼了?”
“剛剛和你一起回來的那個男孩是誰?”何擎宇忽然換了個話題,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