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雪還在下,風也還是吹得急。
坐在出租車裡的孟瑾卻是一臉平靜,她側頭看着窗外飄飄灑灑的雪,想起了第一次從南方老家來安城的場景,那一年她十七歲。
來安城的前兩天,她送走了這世上唯一對她好,唯一會叫她小乖的外婆,送走了與她一同長大,一直很黏人的大黑。
那時,她坐着颠簸的綠皮火車,一天一夜沒有睡覺,也沒買東西吃,臉上的表情很淡,甚至可以說是沒有任何情緒。
車窗外天氣很陰沉,淅淅瀝瀝下着雨,旁邊的唐婉清抱着外婆的骨灰盒,哭哭啼啼罵她沒良心,罵她連哭都不會。
似乎還罵了别的,但反反複複也就那些話,孟瑾已經不記得具體是什麼了。
在他們下車的一瞬間,就在那一刻,一直在下的毛毛雨突然變成了雷電交加的滂沱大雨,接着,便是山體滑坡,城市内澇,各種災害接踵而至。
那場雨整整下了三天三夜才算完,孟瑾就在家裡待了三天,哪都沒去,第四天傍晚天終于放晴了。
金燦燦的夕陽餘晖将地上的水坑照得很亮,看着波光粼粼的,很漂亮。孟瑾那天是跟着孟強東去學校報名的,結束後,孟強東說要去街上拉客,問她要不要一起去,孟瑾搖頭說不要,然後自己一個人回了小區。
路過小區門口的大水坑時,她又自顧自停住腳步,看了眼裡面星星點點的水波蕩漾,正要轉身離開,身後卻傳來一道淡淡的男聲叫住了她:“同學,等一下。”
孟瑾遲疑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回了頭,身後是個白白淨淨個子很高的男生,晚霞的柔光照在他清俊立體的側臉上,打出少年深刻細碎的輪廓剪影。
孟瑾當時的第一感覺就是,這個男生她好像見過。不是見色起意,就是心裡忽然有種很微妙的感覺,像是在哪裡見過,卻又想不起來。
也因此,她沒有立刻就走。
那個男生是聞見——
仿佛也愣住了,聞見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直到旁邊有人經過,他才如夢方醒眨了眨眼睫,繞過水坑到了她跟前,把手裡剛買的一包棉花糖遞過來,說:“心情不好的話,吃點甜的可能會好一點。”
孟瑾聞言回過神來,她沒有伸手接,也沒說話。
臉上表情有點莫名其妙。
雖然心裡的感覺很微妙,然而她确定這是兩人第一次見,她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怎麼看出來自己心情不好的?
現在的人搭讪都這麼明目張膽了嗎?
想着,孟瑾轉身要走,身後的聞見卻又追過來,他像是很執着把手裡的東西送出去,少年急急伸手攔了一下,但距離把握的很好,并沒有碰到她。
她側頭看去,耐心已經到了極限,語氣聽着也很沖:“你有病麼?”
少年聞言也不生氣,他搖頭表示自己不是壞人,語氣聽着很真誠:“我也是這個小區的,我們是鄰居。”
接着又說:“這是我媽讓我給她買的,你先拿着,我再去給她買。”
孟瑾張嘴想說什麼,可是聞見已經把東西放到旁邊的休息椅上,轉身走遠了。
站在那片金色晚霞裡的少女側目看着他走遠的方向,好一會兒,又垂眸看着放在她手邊的那個牛皮紙袋,袋子中央寫着一句大大的紅色标語:甜如初見。
孟瑾平時沒什麼零花錢,也很少吃零食,對棉花糖一類的甜品卻很喜歡,外婆之前每次下山趕集,回來的時候都會給她買糖果,每次都是不同口味,不同形狀的,但又都很甜。
不知過了多久,她拿起袋子拆開往嘴裡放了一塊。
那個男生的棉花糖是蜜桃味的,如标語上寫的一樣,很甜很甜。孟瑾吃到嘴裡的瞬間卻沒忍住落下淚來,一顆一顆冰冰涼涼的,滑過她的臉頰落到地上的水坑裡,無聲無息濺起一朵朵細小的水花。
這是外婆走後那麼多天,孟瑾頭一回落淚,也是頭一回,她擡頭看着天邊将要西沉的落日,聲音小小地哽咽道:“外婆,我好……好想你。”
後來兩人成了同班同學,聞見沒事就喜歡跟着她,剛開始,孟瑾以為他找自己是老師交代了什麼事,有時候便會主動問一句:“你有什麼事?”
聞見誠實得很:“找你背課文。”
孟瑾假裝遺憾地聳肩:“哦,我沒拿書。”
聞見擡頭看她一眼,然後說:“沒事,我不用書,書是給你拿的。”
孟瑾後退靠到走廊欄杆上,搖頭拒絕,理由找地格外沒誠意:“不行,我不認識你寫的字。”
聞見:“那你等一下,我去拿你的書。”
“你拿了也沒用,我的書不做筆記。”孟瑾說着,話音一轉,忽然嚴肅道:“大班長,我問你個事呗?”
聞見狐疑地轉頭看來,眼神很防備:“嗯?什麼?”
因為孟瑾主動找他說話,一般都沒什麼好事。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孟瑾這次很認真,也沒搞什麼捉弄他的事。
她隻是自顧自靜了一會兒,才擡頭看着他的眼睛,輕聲問道:“上次在小區裡,你怎麼知道我心情不好?”
聞見知道,她說的是兩人頭一回在小區門口碰上,她靜靜看着腳下一汪積水的那次,當時她連孟瑾的名字都不知道,兩人之前也從未見過,但神奇的是,擡頭的瞬間,他還是看出來她心裡有事,而且是特别不開心的事。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也不知道怎麼說,總不能說是他猜的——那樣說的話,孟瑾會感覺他很沒正形吧?
“什麼時候?我不記得了。”須臾,聞見面無異色地說。
孟瑾聞聲輕輕眨了兩下眼,又擡頭看了他一會兒。
聞見的表情眼神都很随意,她什麼也沒看出來。
女孩搖頭說沒事,片刻,轉身回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