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嘉樹先将她穩妥地安置在一旁坐下,随後自己退至一隅,終究是沒能按捺住,倚着牆,開懷大笑起來。
李瑜無奈地搖頭,輕聲抱怨:“公孫公子,你也不用如此誇張吧。”
“哎呀,失禮了……”公孫嘉樹努力平複心情,恢複了一本正經的模樣,“你的腿感覺好些了嗎?讓我送你回家吧。”
李瑜咬牙,嘗試着站起,雙腳雖仍有些酸麻,但她依然倔強地說道:“多謝公孫公子,我已好轉許多,可以獨自回去了,公孫公子不麻煩你了。”
“天色以晚,李姑娘你一人不安全。”公孫嘉樹語氣凝重,繼續說道,“你剛剛蹲在着哭的時候,有三波人不懷好意的往這邊打量過。如果你不想被人打暈賣掉最好聽我的。”
李瑜聞言微怔,旋即默不作聲,步伐堅定地向前邁去。公孫嘉樹則保持一丈之距,閑庭信步般尾随其後。偶有街角的地痞流氓見李瑜孤身一人,意圖不軌地湊近,但在窺見她背後那位裝束華貴的公孫公子時,皆是神色一凜,連忙散去。
他們最終抵達了城北赫赫有名的貧民聚居區——匣裡巷。此地彙聚了社會最底層的各類人群:貧民、流莺、惡棍,以及被邊緣化的罪犯……凡世間種種苦難與卑微,似乎都在此地找到了歸宿。
匣裡巷内,逼仄的巷弄兩旁,破敗的屋舍肩并肩地擠在一起,仿佛每扇緊閉的門扉和窗戶背後,都塵封着一段令人唏噓的過往。巷道中污水肆意流淌,路面泥濘不堪,在水泥推廣的這幾年裡,這裡還是因為貧困落後沒有用上。
大半個時辰之後,李瑜的腳步在一座舊宅前緩緩停下,轉身淡淡地對尾随其後的公孫嘉樹言道:“公孫公子,寒舍已至,今日勞煩您了,小女子感激不盡。”
公孫嘉樹凝視着那座殘破的居所,牆壁斑駁,屋頂用稻草随意搭蓋,嶺南的夏季多大風天氣,這房子随時有坍塌的風險,能不能熬過這個夏天是個問題。
“李姑娘,你的家族因涉謀反之名,令尊與兄長已遭極刑,你等家眷被貶為庶民,雖然免除了一死,但是案底還在,它限制了你們家族三代都沒有參加科舉的資格。你想要用科舉翻身是不可能的,除非你能以戴罪之身建下奇功,得蒙女帝特赦,方有轉機。”公孫嘉樹平靜的說道。
“我明白。”李瑜沒有回身,聲音平靜得仿佛談論的是無關緊要的日常,“夜已經深了,公孫公子請回吧,恕小女子不遠送。”說完她徑自邁向那座搖搖欲墜的破屋,每一步都似踏在命運的薄冰之上,卻也透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堅毅與決絕。
公孫嘉樹靜默地望着李瑜步入那座四壁透風的陋室,聽着裡面傳來一個老婦的嘶啞而充滿期盼的呼喚:“是瑜兒回來了嗎?可曾用飯啊?鍋裡給你留了一些栗米粥,我給你熱一熱。”
“娘,您快躺着别動,大夫吩咐要卧床休息的。”李瑜的話語間夾雜着急切與關懷。
“是娘這身子骨不争氣,拖累了你。娘有時真恨不得一死了之……”李瑜的娘曹玉竹原本是燕地的世家小姐,從小千嬌百寵着長大,之後嫁給燕王生下一兒一女,出身高貴,高嫁藩王,兒女雙全,她的前半生過的如此美滿順遂。可惜,人的一生的福氣是有限的,可能是她前半生把福氣都用完了吧,以至于中年喪夫喪子,留下她和女兒兩人受這流放之苦。
“娘!”李瑜猛地打斷母親未盡的哀歎,語氣堅定而嚴厲:“你說什麼呢,流放路上的種種艱辛我們不是都挺過來了嗎?你現在說什麼喪氣話,你死了,我在這世上也沒什麼牽挂了,到時我也同你一道走。”
“娘知錯了,娘知錯了,瑜兒,咱們娘倆都别說那些喪氣話。”曹氏連忙懇求,話語間滿是疼惜,“瑜兒,你今天出門辦事可還順利?”她急切地轉換話題,試圖抹去方才的陰霾。
李瑜聽後,深吸一口氣,将心中波瀾緩緩撫平,“一切都好,娘您安心養病就是。”說完,她直接停下生火熱粥的動作,舀了一碗涼粥,開始喝起來。嶺南之地酷暑難耐,早上的粥放到現在已經有些變質了,喝到嘴裡一股酸腐味。
曹氏聞言,喜出望外的說道:“那就好,那就好。”
聽着母親欣喜的聲音,李瑜的眼淚悄然無聲的滑落,融入那碗涼粥中,和着眼淚,李瑜把那一碗涼粥喝完了,仿佛連同苦楚一并咽下。
事後,她默默洗淨碗碟,簡單梳洗整理一番,便躺在了屋内唯一的卧榻之上,凝視着母親因病痛而顯得格外憔悴的臉龐。李瑜輕輕地依偎在母親身後,用臂彎輕輕将她環住。曹玉竹在夢中翻身,自然而然地将女兒擁入懷中,輕拍着她的背脊,如同幼時哄她入眠,那份熟悉的安慰仿佛讓時光倒流。
在母親的懷抱中,李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随之緩緩呼出,心中的郁氣和挫敗好像暫時遠離了她,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她忽然間又有了力量,去迎接明天的生活。
屋外,公孫嘉樹靜立直至那舊屋内最後一絲燈火熄滅,才悄然轉身,步入夜色之中,留下一片無言的守護。
次日清晨,李瑜用家裡不多的栗米又煮了一鍋粥,把飯食放在床畔的小桌上,細心侍奉母親用了早飯後,自己則草草喝了幾口,随即麻利地洗淨碗盤,整裝待發出門了。
出門後,她發現今日匣裡巷比平日更為熱鬧,周邊的街坊鄰裡都聚在一起,交談聲此起彼伏。她随着人流向前,看到父王昔日的部下王博意正興高采烈的的往家裡走去,李瑜高聲呼喚:“王叔!”
王博易聞聲,即刻轉過身來,快步迎向她,激動之情溢于言表:“小姐,你來了!我正要尋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