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回到寝殿時已近午夜。紅燭光暖,暗紅的天鵝絨帳垂散,猩紅錦衾如浪濤翻滾。嬌小的少女在一片大紅之中白得發亮,正坐在床上,垂着頭昏昏欲睡。
桑被換上了一件漂亮的象牙色珍珠網束胸,下面是一條相配的短裙。這裝束很不合皇後的體面,但侍女們借口這是皇帝的旨意,對她适才的抗議無動于衷。
冰涼的權杖挑起她的下颚,逼她望向他。
“皇後覺得今日冊禮如何?”
桑沒有立刻回話,擡眼打量了他片刻。男人正側頭望着她,碧眸裡滿是戲谑,金邊白緞暗雲紋長袍在腰部松松系住,下面漂亮精煉的肌肉線條一覽無餘,左手提了一壺酒。
桑垂下眼,“陛下該早些休息,明日還要——”
她話音未落,他提高聲音又問了一次,“朕問皇後,今日的冊禮如何?”
權杖末端的紅寶石硌得她颌角生疼。桑側頭避開,心裡一陣陣發堵。
這就是她拼盡性命所保之人嗎?
“時候不早了,妾為陛下——”
她剛站起身,‘更衣’ 二字還未出口,下颌就傳來一陣冷硬的痛。塞洛斯狠狠捏着她的臉,把她推回了床上,權杖和酒壺咣啷啷落地,酒香瞬間彌漫開來。
“同樣的話,朕不想再問第三次。”
男人陰沉冷厲的眸泛着幽藍的寒光。桑這次沒有躲閃,冷冷回望,輕聲道:“你醉了。”
塞洛斯下颌骨微動,似乎因動怒而咬緊了牙,聲音冷得像浸過冰。
“朕坐擁天下,卻被深愛的妻子背叛,焉能不醉?”
桑心中酸澀,垂眸。
“陛下是草原上翺翔的雄鷹,豈能因妾而……失了體統?”
塞洛斯冷眼盯着她,沉默了良久,最後低聲冷笑,随手将她甩在了床上。
“皇後害羞不肯說,朕倒覺得冊禮很不錯。白日裡優雅高貴,聰慧端莊的皇後,晚上要被朕鎖在這裡……嚴刑處罰……”
桑被摔得暈暈乎乎,還未反應過來男人話裡的意思,就覺得床腳冰冷的鐐铐扣住了她雙腳的腳踝。
塞洛斯從床尾踱回床頭,握住桑的右手。桑來回掙紮,腰間的短裙被蹭得上卷。男人眼神忽然晦暗,将她右手在床頭铐好,大掌壓住她的左手,細細摩挲撚撫,撥弄她手腕上串着白玉的紅繩結。
…………
桑醒來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身邊枕席已涼透。她手腳上的束縛已被除去,嬌小的身軀被嚴嚴實實裹在錦衾裡。侍女們魚貫而入,替她更衣。
“陛下說不讓奴婢們打攪娘娘,” 一個年輕的姑娘掩面而笑,一副對什麼都了然于胸的模樣,另一個姑娘紅着臉接口,“對對,陛下留了話,今晚陪娘娘晚膳……”
豈止那晚?
夜夜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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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之交,日有食之,兇兆。
桑決定,她不能再在皇都待下去了。她得走,得趕緊走。
做皇後有一點好處,那就是她有了某些實權,塞洛斯沒法再像以前那樣把她和外界完全隔離開來。事實上,他忙着攻打和呂底亞結盟的亞述,也沒時間像以前一樣折騰她。前線戰況吃緊,塞洛斯幾乎日夜都在和軍機大臣商量對策。桑偶爾在晚膳時見到他,覺得他像變了個人似的,下颌覆着一層胡茬,眼底血絲網布,眼下沉淤着陰影。
桑學會了騎馬。更好的消息是,塞洛斯決定親征西北,并且破例帶她一同随軍,而跟在她身邊的隻有啞女塔米和福柏。沒有了皇城森嚴的守衛,這可是逃跑的最佳時機。
桑知道,福柏是塞洛斯特意派來看着她的,但這并沒有影響她的計劃。為了走的更方便,她一直私下服用塔米為她準備的避子藥湯。這是欺君之罪,但塔米不會說話,别人是不會知道的。
大軍經過安善的時候,桑做好了逃跑的計劃,在黃昏将盡時分出發。可惜,她對周圍不熟悉,長相又太過特别,沒多遠就被幾個斥候認了出來。他們怕她再跑,又不敢對皇後動粗,隻好用絲巾将她的手綁在一起,把她送回了中軍營帳。
塞洛斯氣瘋了。他以前發火兒都像冰碴子一樣,凍得人肝膽俱寒,但桑從沒見過他現在這種狂躁到失控的怒火。他險些殺了把守軍營的十幾個将官,要不是桑攔着,說是這些人隻是遵從她的命令,他們真的要血濺當場了。
對于一個視軍紀為性命,視手下為手足的人來說,把一個女人帶進軍營就已經夠例外的,要是因為她殺了将官,那可就是例外中的例外了。
桑猛然間發現,她似乎是塞洛斯唯一的,也是所有的,例外。
但現在,皇帝已因繁重的軍務心情煩躁。而她,得獨自面對他前所未有的怒火。
深紅色黑束腰的軍裝勾勒出了男人身型的所有優點:勁長的雙腿、有力的手臂、精練的腰身、健碩的胸膛和臂膀,一切都暗示着駭人的強悍勁力。桑以為他會打她,甚至殺了她,沒想到他在她面前蹲下來,欲用手背輕撫她的臉頰。桑下意識一躲。男人臉色更陰沉下去。下一秒,修長的指捏起她的臉,逼她與他對視。
“就這麼想要離開我?”
桑不想再激怒丈夫,垂眸不答。他反而更怒,手上加力,捏的她臉頰生疼。
“連我們的女兒都不要了?”
淚水模糊了桑的視線。艾莉亞是她心裡唯一割舍不下的牽挂。桑也想看着她長大,看着她讀書認字,看着她學琴畫畫,看着她出落得亭亭玉立,讓皇都所有的男孩子寤寐思服。
可是,桑又有什麼辦法呢?艾莉亞是她的孩子,但遠征軍的上萬将士也是他們母親的孩子。
她擡起眼來,極力控制住聲音裡的震顫。
“妾說過,陛下不該立妾為後。呂底亞人本願意與帝國結盟,可您卻用個樂姬取代了他們的公主,這是對克羅伊斯莫大的侮辱。”
垂下頭,聲音輕了幾分。
“國庫空虛,陛下初登大寶,又要彈壓朝廷權貴。如果陛下現在廢黜妾,富饒的呂底亞不會再接濟亞述的軍需,遠征軍才能多些勝算。”
塞洛斯聽妻子說完,默默望了她良久,神情莫測,目光暗含失望,終于幽幽開口。
“真的隻是因為這個?”
她一頭霧水,愣愣望着他。塞洛斯緩緩從書案上抓了把什麼東西,低頭睥睨着桑,嗓音嘶啞。
“我的玫瑰,看看我在你的行轅發現了什麼?”
他打開緊握的手。
掌心裡,是桑吩咐塔米埋好的藥渣。
桑的呼吸亂了一瞬,癱坐在地上。
“賤人。”
他一揚手,藥渣碎塊打在她長裙的前襟上,撒落一地。
“不想懷朕的孩子,信不信朕把你扔給外頭那些人,讓你懷上不知誰的野種?”
在達裡奧斯軍營那日的回憶湧入腦海,桑呼吸逐漸變得急促,雙手發涼。恐懼如同藤蔓,在胸口和腹腔裡肆無忌憚地滋生蔓延。
塞洛斯在煩躁的盛怒之下,絲毫沒有注意到妻子的反應。他猛俯下身,大掌輕而易舉環住桑的脖頸,唇邊挂了個瘆人的笑。
“那些人……還有他們的狗和馬。它們可從來沒嘗過皇後的滋味兒呢……”
淚水刺痛眼眶。桑腦子裡像有一根弦繃斷了。她匍匐在地,爬到塞洛斯腳下,抱住他的腿,連聲哀求,長發淩亂垂散在地。
塞洛斯微微皺眉,沒料到他氣頭上的話竟會造成妻子這樣的反應。他被她哭得心煩意亂,彎腰将踢喊掙紮的桑一把拎起,幾步進了内帳,把她扔在軍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