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子問和許檸風的第一次見面是在韓家的老院子裡。
那院子位于郊區,以前一直是他的爺爺奶奶在裡邊住着,不過自從二老出國滿世界旅居後,老院就空下來了兩年。
韓子問剛拿着爺爺的藏書從屋内走出,就看見自家的牆頭上不知什麼時候坐了一個很奇怪的女生。她一頭幹練的黑切短發,加之在深秋還是全黑的T恤短褲穿搭,襯得她整個人看上去有些陰郁。
隻見她十分随意地撐坐在牆頂邊緣,單腿大剌剌地自然下垂着,另一隻腳則懶散地踩在身側、手肘壓着膝蓋,不知是在打量着腳下的布局、還是預備順着牆沿垂直地往下倒去。
瞧見有人從正門走出,她不甚在意地挑了挑眉,并無半分緊張的神色。
韓子問不禁有些好奇,他走上前去,脫口而出:“你想自殺麼?”
許檸風直愣愣地低頭看向來人,淡然道:“還行。”
韓子問擡眼看了看這堵将近三米高的圍牆,他忽然想起自己小時候從樓梯上摔下的那段黑色的記憶,一時間有些心悸。
接着他直視向女生漂亮的眼睛、默默伸出了自己的左手:“能不能換個地方,這是我家院子。”
“哦。”
她如羽毛般輕盈的長睫微微撲了幾下扇,似乎在微笑:“不過你覺得、我有必要讓你在下面接着嗎?”
韓子問将自己手裡的書放在了地上,然後繼續朝她走近一步,伸出自己的雙手:“是我自己想幫你而已。”
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的人沒什麼太大的反應,隻是認真地盯了他好一會,然後很是無奈地歎了口氣。
接着她搖了搖頭、毫不猶豫地轉過身往牆外跳了下去。
等他撿起自己腳邊的書,推門走出去的時候,那女生早已不知所蹤。
不知為何,他的腦海裡又想起了在與她對視的那兩分鐘裡,他所察覺到的那種極度猶豫的悲傷。
怎麼會有人,
連悲傷、也要猶豫嗎?
——
許檸風從韓家的院牆上跳下來後,随便跑到了一處馬路邊盤腿坐了下來。
她毫無頭緒地靠坐在樹下,平複着自己慌亂的呼吸,後知後覺才發現自己的指尖處有陣強烈的刺痛感。
不知是在哪裡被碎石或是别的什麼東西劃破了手指。傷痕很短,卻持續有血珠冒出。
許檸風不以為意地用拇指将那血珠給抹平了,在指腹上留下一道豔色。
這個顔色,有點好看。
她心想。
于是她開始樂此不疲地來回擦塗着自己的傷口,每當有血珠冒出時,她就會用力地将那血珠抹平,像是根本感覺不到自己的疼痛一般,她甚至以此為樂。
最後她的那根手指紅腫了好幾天。幸運的是傷口在沒有敷藥包紮的情況下還沒有發炎。
不過這些事情在許檸風的記憶裡倒不算什麼深刻的東西。
畢竟在一個月她剛沒了家,而那天她又辭掉了自己好不容易讨到的工作。
人生無常嘛,也許下一天會好起來的。可她不知道自己世界裡的無常究竟是一場好壞交替的動态變化,還是就着反複的名頭給她創造了一個又一個無法跨越的困境。
其實被父母抛棄這件事情她一點也不訝異,因為她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的。
但她心底也存留過一些可笑的幻想,萬一哪天父母看到了她的價值,會愛她勝過那個被自己失手摔死的小弟呢?
她真的不是有意的……
沒人告訴過她,小弟先天成骨不全啊。
那天,二舅嬉笑着要從她手裡抱過小弟逗樂,她沒多想就把才到家三天的小弟遞到了二舅手中——
不知是從誰的手裡脫離墜落,小弟從半米高的位置重重摔落在中廳的沙發上。
“哎喲!你這孩子都這麼大個人了,手還使不上蠻勁的!”
她着急抱起陷在襁褓中啼哭不止的小弟輕聲哄道,可沒過多久她便發現小弟的臉色蒼白得幾乎不像正常人、甚至有污濁的東西不斷從小弟的嘴裡吐出。
二舅神色大驚地一把奪過她手裡的小弟,瘋狂地跑回自己家,開上自己的二手小轎車将人帶去了醫院。
然後好像就是漫長的等待還有永遠看不到盡頭的白色。
她一直蹲靠在縣城小醫院的隔牆外,一直到全身發麻。她不知道在她身後的小房間裡,那個幼小的孩子是在經曆治療還是折磨……
一開始母親尖厲的叫罵聲還不絕于耳,到後面似乎慢慢演變成了痛哭和乞求。
而她始終隻是靜靜地守在病房之外,捂着自己紅腫的半邊臉頰,等待着屬于自己的審判。
“姐姐——”
有什麼人從走廊的盡頭朝她跑來,明亮刺眼的光線下她什麼也看不清。
“我們去看電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