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妍坐上車。

一同上車的，還有她那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羞愧感。

不過這份羞愧并沒有折磨她太久。

在報上自家小區名字後，她就閉眼進入假寐模式。

她實在不想和李越過多聊天。

兩人重逢實屬偶然，可能在别人看來，獨在異鄉的可憐人，漂泊多年後，突然遇見兒時發小，必有道不完的話，流不盡的淚。

但宋妍實在無法演這出戲，她沒有多愁善感的懷情，亦沒有敏感的文人神經。

電影裡那些舊人總在轉角重逢，先是蘧然，然後在互訴完各自生活困頓後，大都陷入漫長的寂靜尴尬。

然後，他們拍拍對方的肩，擦身而過，去過自己的生活，往後餘生都再也想不起那次街頭偶遇。

若可以，她希望李越可以忘記她，忘記這接連兩次的舊人重逢。

宋妍輕歎了口氣。

車外樹影劃過，很是晃眼。

她微蹙眉頭。

與此同時。

她聽見似有若無“呵”的一聲。

聲音來自身旁的男人。

“你倒跟個大爺似的。”李越不鹹不淡說。

宋妍閉着眼，看不見他的表情，但聽這語氣，最多是打趣。

她沒吭聲，裝作沒有聽見。

“這麼多年不見，你倒是依然鐵骨铮铮，”李越聲音分明，帶着幾分嘲意“搭車還要我主動問。”

宋妍換了個姿勢繼續睡覺。

“問一下是能少塊肉還是怎樣？”

宋妍拿包遮住臉。

裝死，持續裝死。

宋妍打算一直裝睡，到家門口後禮貌道謝，然後轉身離開。

可偏偏天不遂人願。

就在這時。

電話突然響起。

好死不死，是她的手機鈴聲。

手機響了十幾秒，仍沒有要停下的迹象，害怕是工作電話，宋妍從包裡拿出手機。

一看，屏幕上赫然顯示“程潇年來電”。

周四晚上，她曾一度想将程潇年拉黑，既然他已經走出她的生活，再留在通訊錄中實在是浪費空間，她向來做事幹脆，不是黏黏糊糊的人。

隻是在此之前，她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和對方解決，解決完之前，隻能先留着他。

她在等待一個合适的時機。

很顯然，不是現在。

她沒多想，直接按掉。

程潇年像是不死心，僅隔一秒，鈴聲再次響起。

重複幾次後，宋妍有些氣急。

她接起電話，卻沒出聲。

對方像是有些意外，安靜了幾秒，方才“喂”了一聲。

“有事說事。”宋妍壓低聲音，但仍然幹脆利落。

程潇年說：“你這兩天怎麼樣？還好嗎？”

真有趣，傷害别人後，再來問你過得怎麼樣？你還好嗎？

宋妍譏笑道：“蠻好的。”

程潇年愣了一下，很明顯，這個回答和他預設的答案相差甚遠。

“妍妍，我過得一點都不好，你知道嗎？”

兩人戀愛時，程潇年就喜歡這麼叫她，宋妍并不習慣，從小到大，除了他，沒人這麼叫過她，她一直都不習慣，直到現在。

很顯然，這個愛稱并沒有喚起宋妍的一絲漣漪，反而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時刻注意着車上另外一人的反應，暗暗祈禱程潇年不要在電話裡大放厥詞，語出驚人，她沒帶藍牙耳機，音量已經按到最低，隻是車内也沒放音樂，她不确定李越能不能聽見。

自她接電話，李越就一直沒出聲。

安靜得像不存在。

宋妍稍轉眼眸望去。

男人兩隻手閑散地搭在方向盤上，右手食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敲着，從這個角度，她隻能看見他的側臉，他下颌骨分明，鼻梁高挺，長睫低垂，看不出什麼表情。

似是感受到審視，他稍稍側頭。

宋妍趕緊回頭沖着手機說話：“所以呢？”

“什麼？”

“所以呢？”她重複上一句，語氣略有加重。

“妍妍，你為什麼不難過？為什麼隻有我難過？”

“你還有别的事嗎？”宋妍不願意跟他多扯，淡聲道。

那頭沉默片刻，忽而說：“宋妍，你心真狠。”

他終于不再叫她妍妍了，那個完全不屬于她的小名，每次聽到，她都要愣上片刻，才能反應過來是在喚她。

真可笑，手持利刃的人，卻怪沒有躲開的人心狠。

宋妍冷笑，沒再出聲。

“宋妍，對我……你真的投入感情了嗎？”程潇年聲音有些低，他說，“我總有一種感覺，在我們這段關系中，你什麼都考慮了，卻從來沒有考慮愛情，我總感覺這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隻有我在付出……或許，這就是我悔婚的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