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中最熱的時間已過,外面白花花的路面再沒有之前刺眼,加上車内空調的作用,周夏終于覺得舒服了一點。
他想起前陣日子,自己從鲸魚和鲶魚腦袋裡拿到的兩隻芯片,不恥下問道:“邵先生,您和島主都是腦神經外科的專家對吧?那我想問,魚的腦子裡,可以放入芯片之類的東西來控制它嗎?”
邵先生明顯很吃驚,因為車子很快就來了個急刹。
他轉身盯着周夏道:“你說什麼,芯片?”
見他若有所思的樣子,周夏忙道:“對,芯片雖有點複雜,可能和人的大腦比還是小兒科?”
對方擺手道:“我不是問你這個,我是說你為什麼提到了‘魚’?”
他的神色裡有種陌生的陰郁,把他與之前和藹可親的邵先生進行了隔離。
好像”魚“這個字,是一隻按鈕,一旦說出口,就打開了某個陰冷詭異的機關。
周夏敏感地察覺到,這個字是不受歡迎的,甚至連提及它的自己,也有可能成被深淵凝視的人。
他連忙掩飾道:“我就是在海德拉論壇上看到有人提到的,說釣上來的魚裡有芯片。”
邵先生極輕極輕地松口氣,這才轉過頭繼續開車,小聲道:“醫學界已經開發出柔性納米電子來模拟生物組織,它可與人體組織共存、生長,并以單細胞分辨率連續監測組織範圍内的活動。這屬于半機械化半生物體的工程設計,不再完全是醫學範疇。”
周夏雖聽不懂,但仍舊為他的博學所震驚。
終于,吉普車停在了一間簡樸的水泥房前面。
房子後面有隻數約莫一人高的磚石窯爐,看上去很像燒陶瓷用的那種,隻是現在爐膛裡并無火星,看上去黑黢黢,像一隻空洞的巨眼。
而房子裡面的裝修則相當簡陋,任何與享受有關的家具或者飾物都不見蹤影,隻有書櫃,冰箱,桌子和椅子,還有一台舊電腦。
但麗莎和邵太太都不在裡面,邵先生并沒有如約把自己送到他應允的地方去。
邵先生打開電腦,放了點音樂,那是巴赫的曲子。
他的音樂向來被認為最具理性,想必邵先生也更熱愛古典悲劇的壯美而非塵世生活的享樂。
果然,他指着四周的簡樸環境,說:“邵太太和我互相約定要嚴謹提高享樂阈值,否則餘生就必須需更強烈的快樂才能不陷入抑郁。”
看來這夫妻兩個都是生活上的清教徒。
随即,邵先生從書架上取來一本印刷精美的畫冊,給周夏他解釋了多頭生物的成因以及相關手術。
他說多頭生物中,多出的頭未必能良好地接入神經系統。
從醫學的角度來說,假如能取掉一個,讓先天發育完善的那個得到更好的生存機會,才是正途。
這是非常理性的說法,外人當然可以随口說說,而對當事人或者當事人父母而言,可沒有那麼簡單。
笨的那個,難道真的就該死?這确實是某種意義上的謀殺啊。
周夏闡述了自己的意見,邵先生感慨道:“你很感性啊,年輕人!”
他說自己以前在非洲大草原呆過,對那裡的動物如數家珍。
對獅子而言,讓它為了一口食物犧牲一個同伴,是極其痛苦的事情。
但食草動物一般就沒有這種情誼了,它們智商低、大腦簡單,對自相踐踏十分專長。
邵先生說到這裡,笑眯眯道:“你看,世界就是這麼奇妙,殺手反而最心善,獵物反而最殘酷無情。”
講這句話時,他雙手合十,姿态謙卑,炯炯的雙目中帶着微笑,用幾乎可以稱得上“慈祥”的眼神望着對面的人。
大熱天,周夏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這其中,既有被對方氣場震懾的原因,更多是由于對方身上那種陰冷偏執的氣質。
他的腦海中,突然閃過兩幅畫面的疊加态,一副是深不見底的大海裡,座頭鲸在不安遊弋。
另一幅,則是阿焰慘白的頭顱。
大概是過于吃驚,他晃了下腦袋,連忙把頭轉向窗外,又一次看到了戶外的那隻窯爐。
刹那間,窯爐的爐膛燃起烈焰。
就像以前他躺在手術台下,當無影燈點亮時,台子上的人簡直無處遁形。
那種光線之耀眼,即使是緊閉雙目也躲不過那種刺目的痛楚。
周夏打了個寒顫,不由伸手摸下耳朵,怪不得,那隻耳夾不見了。
可剛才的畫面,好像不僅僅是預測,應該還夾雜着某種事件的回溯。
至少,他現在肯定,阿焰肯定和這裡有密切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