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邵先生已經開始煮咖啡,說冰箱裡應該還有冰塊,正好制作兩份冰咖。
周夏則用餘光留意着他的一舉一動,同時假裝仍在翻閱手裡的畫冊。
他不經意間看到了扉頁的筆記,應該是邵先生的記錄:近幾百年,人類的科學術得到史無前例的爆發,但□□卻沒有任何進化,時至如今,醫療問題耗費了大量社會精力和資源,欲望更是産生了大量對人類文明毫無進步的内耗,這副脆弱的□□,已成為阻止人類邁向宇宙的最大的包袱。何以解脫?何以擺脫?
突然間,某種熟悉的臭味,如同針刺般擊中周夏的神經。
屍臭味兒,他至死也不會忘記的屍臭味,此刻正從邵先生制作的冰咖中若有若無地揮發着。
而這所房子的主人,正笑吟吟地望着他,說:“嘗一嘗,很好喝。”
周夏接過咖啡,剛想放在桌子上,邵先生立即道:“趁着冰時喝,味道最好。”
少年擡頭瞥眼面前的這位成年男性——他沒自己高,四肢纖細瘦弱,看上去也不像常年有健身或者運動訓練的人,甚至有幾分孱弱,假若兩人真得交手,自己勝算更大。
當然,不到迫不得已的時候,他也沒必要翻臉。
邵先生漫不經心地劃拉着自己的咖啡杯,盯着周夏。
空氣中滿是靜默的壓迫。
手機又響了,電話那頭的聲音他認得,是邵太太的:“人又被你帶水泥房那邊了對吧?我已經讓麗莎去接了,洛克島不方便留宿,天黑了開船也不方便,還是趁早把人送回去。”
邵先生輕聲道:“多慮了,我就帶孩子随便逛逛,喝點飲料。”
電話結束後,窗外傳來汽車的急刹聲,随即就見麗莎從駕駛室矯健地一躍而下,邵先生瞥見她的身影,嘴裡小聲嘟囔一句,腳下迅速朝大門邁過去,把門猛然一掀,正好和麗莎面對面。
見他用胳膊擋着自己的去路,麗莎沖着裡面大聲喊道:“小朋友,回家了,再晚天就要黑了!”
周夏巴不得她發話幫自己解困,“哎”了一聲從椅子上跳起來,走到門口才想起來手中的怪味咖啡,連忙把那東西雙手舉着,恭恭敬敬地放回到桌上,好像捧着的乃是一隻炸彈。
邵先生臉色陰沉,道:“麗莎,聽說白天手術你又超長發揮了。什麼時候也幫我的病人催眠一下吧,麻醉劑真是太不經用了。”
麗莎冷冷地看他一眼,道:“抱歉,您的病人太特殊了,我沒那本事。”
這兩個人話裡有話,應該另有所指。
麗莎看看他身後的周夏,道:“還不走?”
邵先生這才不情不願地放下撐在門框上的手臂,對麗莎陰陽怪氣道:“你隻聽我太太的話?也不錯,變成狗的好處就是,至少吃屎是心甘情願的。”
麗莎這次沒有再理他,而是拉着周夏的手臂,速速登上車子。
周夏雖有一肚皮的問題想問,也明白現在并不是發問的良機。
反而是麗莎主動道:“你是不是有心事,想來洛克島解決,但是沒達到目的?”
周夏愣了一下,決定還是坦誠比較好,說:“姐姐,你都知道。”
麗莎笑笑,說:“有些事上天讓你做不成,那是在保護你,比如停電了、車壞了、晚點了、錯過了,你最好也别抱怨,更不要生氣。因為世間萬物來去都是有定數的,每個人的人生也各有渡口、各有各舟。”
說到這裡,她轉頭看着他輕聲道:“我相信,世間所有的安排都有它的道理。”
等到車子很快來到海邊的簡易碼頭,早有之前的那艘輪船等候多時,似乎還有些别的客人沒到,麗莎讓他下車先等一會。
她似乎躊躇再三,終于道:“最近和陸世風走得很近?對吧。”
這個提問裡的質疑和不贊同,顯而易見。
周夏隻好道:“嗯。”
麗莎認真道:“将來你還是要去讀大學,回到正常軌道的,少和這類人來往吧,他不适合你,無論是朋友還是其他。”
周夏明白陸世風有很多秘密自己都不知道,可頭一回從别人嘴裡聽見有關他的評價,還是感覺有些奇怪。
幸好天已經變黑了,他的面紅耳赤盡數被夜幕所遮蓋,隻能道:“為什麼這麼說?”
麗莎道:“像他那樣的年輕人,沒讀完大學,也沒有正經工作,性格又不合群,你跟他做朋友,能有什麼好處?”
他雖然素日很尊敬麗莎,卻仍覺得這話很刺耳。
原以為是什麼萬惡不赦的罪行,沒想到都是些不痛不癢的指責。
周夏不假思索道:“可當一個人所所處的群體,普遍在智力、道德、經驗、思考等任何方面都沒辦法賦予他榜樣和目标的時候,合群的意義也就不存在了。我從不覺得他哪裡不好,相反,我覺得他很優秀。”
麗莎笑了,沒再談這個話題,隻是輕聲道:“算了,不說了,你已經被他迷住了。”
臨上船前,麗莎指指馬裡亞納州的方向,對他小聲道:“邵太太讓我告訴你,洛克島和馬裡亞納之間其實有一條小路,每到落潮的時候,路就會顯現出來。但那條路的兩側是海溝,走的時候要小心,否則很容易陷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