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看上去好像認識自己,真奇怪。
隻聽邵先生提議帶保爾出海去看點東西,保爾爽快道:“行,我在這裡等你,好了叫我,我腿有點酸。”
“好,我先讓人準備啟航。”邵先生道。
随着他腳步漸遠,保爾這才轉過身回到周夏跟前:“讓你繼父發現偷聽,就算你親媽,也幫不上你!”
“什麼親媽後爸的?”周夏詫異地問。
保爾臉上閃過一絲尴尬,說:“啊?哈哈哈,你當我剛才的話都放屁。”
說完這話,他這才開始上下打量周夏:“你知道我是誰吧?”
周夏抱肘道:“那當然,咱們又不是沒交過手。”
保爾歎口氣:“後生可畏,沒想到你這麼年輕,應該和我女兒差不多年齡。”
這時隻聽見遠處傳來邵先生的喊聲:“好了,過來吧!”
聽見腳步聲又朝這邊靠近,保爾示意周夏躲到白色小木屋後。
周夏連忙踮着腳竄上小木屋的台階。
耳朵貼上玻璃門的刹那,他聽見了嗡嗡嗡的電流聲,感受到某種刺骨的涼意。
同時,腦海中湧出一副畫面:玻璃門一開,就像開了冰箱冷凍室的門,竄起一股冷氣。
這裡應該是冰庫之類的地方?
邵先生的腳步更近了:“保爾,我帶你去看看我的成果。”
這時天色已暗,樹林裡光影朦胧。
他一直等到腳步聲遠,才從台階上跳下來。
前方本該是草坪,可在夕照裡,它看上去堅實、模糊,變成了灰蒙蒙的“地面”。
周夏雙腳尚未落地,心裡就叫了聲“不好”!
但已經來不及,之前那個鴨蛋黃般的夕陽不見了。
四周晃蕩遊弋着一道道密集的光影,它們不斷重疊,就像虛幻的大海。
盡管他很想停下來,可有種超然的力量,它扭曲并強化了他的意圖,導緻他怎麼都停不下來腳步。
四周仍然光影迷離,海波不時掠過眼前,它們就像一段段的記憶或者說情緒,雖然看不見任何影像,卻能真實地感染着他。
有時令他痛苦,有時又令他不由自主地恐懼、哀傷。
這個地方就像一個容器,載滿了很多生命體的潛意識,他充沛的同理心能感覺得出來。
忽然,他看見了一對渾圓的眼睛,稀疏的眼睫毛覆蓋在眼皮上,眼珠子正一動不動地盯着他。
這眼睛既沒有面孔,也沒有任何形體。
周夏依稀記得小時候去動物園,父親叮囑說如果孤身一人,最好不要與任何猛獸近距離對視,這屬于嚴重的挑釁行為。
當然也不要顯得惶恐害怕,因為這同樣會令猛獸有攻擊欲望。
即便是一隻小狗,你的怯懦都會被它嗅出來。
周夏剛想轉過頭,那眼睛又離他更近了一些,露出了幾根胡須。
他裝出極度的不屑,冷冷注視着眼前的一切,擺出不為所動的姿态。
那臉貼得更近了,哈哈,原來這隻“胡子臉”屬于一隻海獅。
周夏長籲口氣,轉過頭不去理它,同時也做好了那家夥開口說人話的準備。
朝前走了幾步,背後再無動靜,他忍不住回頭——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即便如此,他内心深處卻霍然湧現出一股強烈的恐懼,仿佛被一隻恐怖到極點的怪物盯上了。
他猜自己應該不小心進了洛克島的局域網,否則沒法解釋怎麼會來到這裡。
哪知他轉身剛朝前邁出一步,覺得整個人失去了平衡,好像從一個斷崖上失足。
他心裡一慌,幾乎喊了出來。
慢着,下落的速度也太慢了了吧,簡直趕得上電影裡的慢鏡頭了。
周夏試圖站立卻徒勞無功,而且速度好像又加快了。
他正詫異,隻聽耳邊傳來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這個懸崖高度約20公裡,你的自由落體運動大概會持續12分鐘。如果你覺得無聊可以看一會書。想看什麼書,武打?商戰?還是《花花公子》雜志?”
口吻沒有絲毫惡意,戲谑的意味更重。
周夏盡管害怕,嘴上卻不服,脫口說:“胡扯!20公裡高的懸崖,自由落體1分鐘就夠了,看屁書!”
那人笑嘻嘻說:“等你快要落地時,速度會達到200公裡/小時,屆時你可能更需要一個緩沖裝置,比如小推力的火箭。這樣才能保證落地時,你的腿骨不至于插進腹部,脊椎也不會捅穿腦門。”
不等周夏再開口,那人迫不及待道:“怎麼樣?這樣的垂直極限是不是很嗨?是不是特别好玩!我玩過太多次了,隻想找個人和我共鳴一下。你隻要說好玩,我就送你一個小火箭!”
周夏罵道:“滾,馬裡亞納海溝和喜馬拉雅山加起來,也湊不齊20公裡,忽悠誰呢!世界上根本不會有這麼高的懸崖。”
那人聲音變得嚴肅起來:“井底之蛙!這個懸崖在現實中是存在的,隻不過不在地球上。”
這個時候,周夏發現周圍灰蒙蒙的環境中,有無數亮閃閃的東西飛快移動,看上去很像一雙雙冷酷淡漠的眼睛。
速度越來越快,他有點相信這人的話了。
他試探着問:“這懸崖的原型出自哪裡?”
他懷疑這人也是通過大腦聯網進入局域網的,隻不過道行更深、見識更廣,所以對方具現出的世界也更宏觀、逼真,完全可以覆蓋掉自己的版本。
那人驕傲地說:“火衛一,又叫‘phobos’,希臘語裡的意思是‘恐懼’。”
說完這話,他又不依不饒糾纏道:“你到底要不要小火箭呢?我真可以送你一個。”
見周夏不吭聲,他用誇張的語氣吓唬對方道:“跳下一時爽,落地才覺悲!”
周夏怒道:“又不是我自己要下來的!”
那人毫不理會他的抗議,繼續不依不饒:“想好了嗎?火箭減速也需要時間。”
周夏無奈道:“很,很好玩,實在是太好玩了。”
那人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周夏隻覺得降落速度瞬間減小很多。
不一會兒,他便像一片羽毛,輕輕地落在了地面。
周圍的環境色彩變得鮮明了,一個高大的男人從蕩漾着水波的虛空中走出來,坐在他身邊。
周夏揉着眼睛,想要盡力分辨出那人的長相:“老兄,你是誰啊,從哪裡來的?”
那人随手指指天空,說:“從很遠的地方來。”
他似乎想說些什麼,可又戛然而止。
隻見他雙手交叉置于腹前,習慣性前後搖晃起來,好像一隻欣喜若狂的不倒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