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世風知道他昨晚沒睡好,略微帶他兜了會兒,就把車子開回到一個三層小樓前。
兩個人一進大門,就見玄關處的地上,躺着個黑色的小提琴盒子。
陸世風的臉色頓時就有些不好了。
周夏以為他不好意思,故意過去撿起拎那琴盒搖了下,道:“哈哈,原來你會拉小提琴啊!晚上能拉一首歌聽聽嗎!”
陸世風脫口道:“你想聽就自己上網找曲子啊!我又當司機又當導遊還得演奏,累死我得了。”
其實照周夏的意思,他們這幾天都很辛苦,自己更是沒睡好,與其出來度假,不如直接回花果園,呼呼大睡兩天三夜,那才叫爽。
他是看在陸世風興緻很高的份兒上,一路上才佯裝興奮,到了城堡連歇口氣的機會都沒有,又是馬不停蹄地東奔西走。
但他知道陸世風因為戒藥的緣故,最近情緒起伏比較大,開心時很粘人,不開心時像個炸藥包,等到恢複以後就會來賣萌。
所以聽見他說話很沖,周夏也沒放在心上,隻是輕輕把琴盒放在玄關桌上。
哪知道陸世風見了,立刻沖過去用手把琴盒拍落。
隻聽“吧嗒”一聲,琴盒又重新落地。
周夏有點尴尬地在門口站了幾秒鐘,這才緩緩換鞋進屋。
陸世風此刻已經和管家通了電話,吼道:“為什麼不把那玩意兒丢掉!就那個破東西,琴盒,琴盒!要我說多少遍!”
也不知道待會陸世風會不會改主意離去,周夏隻好從屋裡蹑手蹑腳地走回來,靜悄悄地坐在玄關口的換鞋長椅上,以便随時離開。
他覺得引發陸世風情緒波動的,應該不是自己,更不僅僅是眼前的這隻琴盒。
應該是這個城堡本身。
在來時的路上他就注意到了,離目的地越近,那人崩得越緊,為了不被人留意到,偏還要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反而就越顯得不自然。
這種狀态一直被小心翼翼地掩飾着,直到琴盒出現,才終于引起憤怒的噴發。
那是某種情緒的黑洞,也許是更為真實的陸世風。
在等待管家上門的幾分鐘内,周夏輕聲道:“你要是不喜歡這個地方,咱們就換一個地方住?”
陸世風嘶啞着嗓子,略帶歉意地回答道:“沒事兒。”
接下來的晚餐很簡單,吃好飯他們略微聊了幾句,就休息了。
周夏昨天晚上徹夜未免,很快就呼呼入睡。
陸世風則在床上翻來覆地,一直無法入眠。
他曾經以為自己終于可以面對這裡的一切回憶,況且還還帶着最愛的人回來,自己肯定更強大了。
現在他已經意識到這個想法完全是錯的。
約莫到了後半夜的時候,陸世風依舊無法入睡,幹脆起身披着衣服站到陽台上。
樓下的草地在白日裡看起來青翠欲滴,午夜卻失去了神彩,成為一片黑漆漆的尋常土地。
還記得小時候,無數個夜晚,他躺在這棟樓裡的某個床上,幻想了一萬遍殺死她。
但聽到她因病痛而發出的嚎聲時,還是會去敲門詢問,然後再邁着小短腿、獨自走過這片草地,去前院找人或者找藥給她吃。
孩子對于母親的依戀,受害者對于施暴者的仇恨,就這樣交織在童年的記憶裡。
直到現在,她已變成一個生長在他精神當中的怪物。
每當他失敗時、遇挫時,怪物就跳出來譏諷他、嘲笑他、辱罵他;
每當他接近美好的人和事,怪物又跳出來說他不配擁有。
他的言行舉止充斥着她的影子,爆發壞脾氣時的歇斯底裡,乃至于所有的脆弱與痛苦。
陸世風在陽台上一直等到了晨曦微明的清晨。
他回到房間彎下腰,發現周夏睡得很沉,嘴角甚至還泛着笑意。
是夢見了母親?還是夢見了别的美好場景?
陸世風悄悄下樓,緻電給管家,叮囑他照顧好周夏,早飯務必豐盛。
如果對方問起來,就說自己去附近辦點事,中午前就回來。
交代好這一切,他才獨自開車離去。
他的右手顫抖着點火,緊握方向盤的雙手不斷顫抖着,心跳加速。
他對自己說:“現在就去,今天必須有個了結,不能再拖了。”
臨行前,他回頭看了眼那棟三層小樓,不由自主地想起過去自己曾一次次地想要從窗戶跳下去,讓她失去唯一的孩子,讓她後悔。
但他又一次次告訴自己:我還有很多事可以做,很多地方可以看,隻要忍過去,未來總有一天不用再挨打。
他沒有跳下去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那個三樓太矮,怕掉下去沒死成,到時連腿都斷了,更跑不了了。
車子在蜿蜒的小路上開着,兩邊的大樹樹冠不斷地從頭頂掠過,猶如兒時的回憶在心頭飛馳。
陸世風記得當時母親手裡的尺子打斷後,就用小提琴的琴弓打他。
沒想到昂貴的木制琴弓不結實,她便劈頭蓋臉地就把椅子砸在他脊背上。
最後打到他已經躺在地上動不了,她還繼續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