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風景往往都是在人迹罕至的地方。
馬裡亞納州天然色彩最豐富的去處,莫過于秋天的深林。
那一片深深淺淺的綠、黃、紅,對習慣了鋼筋水泥的眼睛來說是一種很好的慰藉。
周夏這天接了個單子,就是在這片山林之中。
下午他先是把車子停靠在路邊,這才沿着一條小路朝密林深處走。
經過一道山澗時,隻見一個男人站在水邊,背對着自己,一動也不動。
當時他并沒有留意。
等他好不容易送好貨,回來時,天色已黯淡不少。
那男人還站在原處,仍然背對着小徑,徒留一道黑色的身影。
周夏并沒有立即上車,而是拐彎換路,朝當初放走金剛的山崖過去。
等他探望好貓頭鷹,回來經過山澗時,沒想到那背影竟然還在。
此刻夕陽将盡,天邊的紅霞為樹叢籠上一層淡淡的珠光粉。
那個男人仍舊保持着之前的姿勢,偶而才稍微揮動下手臂。
他好奇心發作,便朝前走過去。
原來那男人手裡拿着個網袋,腳下放着個布袋,正在全神貫注地撈魚。
但凡有小魚遊進水邊,他立即用網袋一撲,再把它倒入布袋。
沒魚遊過時,他便全神貫注地盯着水面,一副“走過路過,絕不放過”的專注勁兒。
周夏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問:“這裡都是小魚,很難網到大魚。”
那人的雙眼仍舊盯着水面,口中卻回答道:“我一直在等,這不就遇到了一頭大魚!”
周夏剛想問“哪裡有大魚?”,突然打了個激靈,心想我是大魚嗎?
原來人家是針對我來的啊!
他心中一驚,整個人頓時變得異常清醒。
那男人終于轉過頭,拉下帽子,毫無表情地望着少年。
周夏記得以前見過一個老頭子殺雞,雞被他從籠子面抓出來丢在地上後直接癱軟。
然後老頭一手抓雞,一手拿刀在雞脖子上一劃,雞馬上血流如注,随即便任人宰割。
那時他覺得老頭身上有種隻有雞才能感受到的氣場。
雞在這種氣場的籠罩下隻求速死。
現在,他就在面前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了那種不容置疑的,殺氣。
不過他現在曆練得多了,即便心内忐忑不安,也能控制住自己的語氣和表情,告誡自己不要露出絲毫膽怯。
于是周夏迎着對方的眼光,用若無其事的閑聊口吻道:“我又不是什麼大人物,你想找我,電話,網絡都行,為什麼非跑到這種地方?”
那人沒有回答,而是慢條斯理地把網兜裡的水倒掉,又拾起地上的口袋,小心翼翼地紮起口。
整個動作都透露出一種有條不紊的秩序感。
等到把獵物都安排妥當,他才道:“這裡沒有攝像頭,衛星監控也都失效,是最好的聊天地方。這年頭,到處都是眼,一個安靜的地方很難找。”
周夏眺望了下遠方,看見自己的車子還在原處。
他心裡有了數,這才問:“您有什麼事兒,非得到這種人迹罕至的地方講?”
大叔笑道:“我是保險公司的調查員,叫我彼得好了。”
周夏心想,我哪裡有閑錢買保險,難道是家裡人買過?
彼得快人快語:“我在為一筆天價保單做調查,時限快到了,馬上要理賠了。”
他頓了一下,大概是觀察下對方的表情,才說:“被保人是路詩客,保單一旦支付,保險公司就會大出血,瀕臨破産。”
周夏懂了——這麼大的賠付,不管哪家保險公司都難免檢查得仔細些。
他之前還抱着雙肘,用一種防禦的姿态聽對方說話,現在則放松了一些。
彼得顯然看懂了他的姿态,嘴角露出笑意,道:“最初我是在海德拉論壇上看到了一些傳聞,說路先生沒死。”
這條帖子是很久以前的事兒,周夏道:“那篇文章我也看了,感覺完全是捕風捉影。”
彼得攤手道:“
當你的工作擔負着一筆天價數字時,即便是明知謊言,也不能錯過。
後來我搜集了和他以及整個家族有關的資料,包括公開的、隐秘的,并親自做了許多的明訪和暗訪,終于發現了一些線索。
于是我順藤摸瓜,直覺開始跳出來說:路詩客的死,大有文章。”
此刻天色已完全黑透,山澗邊僅有初升月亮灑下來的一點月華。
就那一點點的月光,恰好落在彼得的臉上,準确地說是罩住了他的雙目,越發顯得他雙目灼灼,有着掩飾不住的興奮。
隻聽他繼續道:“
路先生有先天的遺傳性疾病,不緻命,很煩惱,因為他對很多東西都過敏。
偏偏他還是個工作狂。
我們普通人不可能永遠都處于腎上腺素被激發、為了生存而戰鬥的狀态。
可路詩客就能一直維持這種狀态,他總想玩遊戲的下一關。
對他來說,一旦停下腳步,生命就失去了意義。